众仙飞去的地方乃永寂谷的谷心,据闻谷心有一条美得惊心动魄的河流,曰归去河,说是比美人厢还流连忘返。
那时候师父与我说过,从前天上的神仙都羡煞凡间的七巧节,一是花灯璀璨热闹非凡,可谓好看养眼,二是那日信男善女可互相眉来眼去,在拥挤的人潮中一碰一撞擦出暧昧的火花来,可谓好玩养心。后来永寂谷的出现,帮着神仙们实现了这个愿望,天帝满意,众仙满意,大家满意才是真的满意。凡间的七巧节,也成了天界的七巧节,众仙纷纷赶至永寂谷过节。
先前还有位有魄力的女仙开创了向心上人投荷包的习俗,结果有位唇红齿白的俊美神仙因人气太旺,被荷包砸得太猛,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
早知道就拉上白衡上神,那该多好。
师父说,那晚的归去河美得惊动三界,鬼哭神泣。用了整整一个时辰来叙述夸赞。
我问他去过没有。他说没有。
我沉默。
如今得了这机会,内心十分激动。
眼看着银狮销魂的背影远处,我急急跟了上去。
晚间的雾气飘渺,绿丛间的莹莹花火驱散了夜间的黑,谷中的繁花幽然绽放之际,竟闪着零星亮光,似繁星点缀。
人头攒动处,一条流光星河映入眼帘,两旁的高山上是千万枝灯树花焰,月影凝着流火,流水上飘着不计其数的花灯。
那花灯是枝生枝长的真花,是谷中的优昙花,花心一辍亮光,亮光里隐着众仙心上人的名字。
有仙人抚琴吟唱:
谷中优昙花开,仙人乘风而来,独立归去河上,只叹花灯莫采,若问佳人何在,自会梦中作陪。
人潮中,银狮立在河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背影看着当真又娴静又绝色。
“你要不要摘一朵,放入这归去河?”我扯了扯他的袖子,问道。本想问他要不要隐上苏樱的名字,入河许愿,又怕提起他的伤心事不妥。
他回眸一笑,指着飘向远处的闪闪优昙花:“那些个都是我的。”
“那些个?!”
“是啊,我心上人多,没办法。”
“……”
我本想踹他一脚,但怕被误认为欺负女人的坏公子,便作罢了。
足边一阵风呼声,低头一瞧,竟是一个荷包。
抬眼一看,一位羞答答的女仙正望着我,我对她咧嘴一笑。她脸一红,娇呼一声小步跑了。
我一阵纳闷,对着银狮笑了笑:“我笑起来很吓人么?”
他不知何时变了把团扇,往我头上就是一拍,哀怨的眼神:“你怎么能看其他女人?”
“……”
我嘴角一抽,瞧着眼神如此真挚,这戏演得真足,余光中似乎还捕捉到另外一道真挚的目光。
我定睛一看,左前方有一位风采非凡的仙人正目光热切地盯着银狮的后脑勺。
果然美人就是不一样,后脑勺都能迷倒别人。只见那仙人翩翩地行了过来,将银狮的身子一掰,银狮便转了过去。
他惊讶地喊了声:“妹妹。”
银狮愣在那没反应过来,那仙人的手已抚上银狮的脸庞,情真意切道:“你回来了?”
银狮将他的手甩开:“你认错人了。”
我诧异片刻,凑过去对着银狮耳语,喏,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说不定是最近流行的搭讪手法,所以你悠着点。另一种是说不定苏樱有个修仙的表哥,你可知表哥是何等危险的人物?古往今来多少佳人毁在表哥手里?所以你还是悠着点。
那仙人却似没听见,热切地执了银狮的手往前拉去:“走,我带你见见他们。”
这种时候,我觉得我应该出场英雄救美,我往前迈了一步,准备呵斥一声,却看见那仙人向着几位神仙招手,几个男子蜂拥而来。
于是我又退了一步,人多势众,银狮毕竟是个男子,也不会吃亏。
我眼见着他们在拉拉扯扯,我便挪出几步,愉快地朝银狮挥了挥手:“玩得开心哦。”
我顺流而下,优昙花灯随流而去,也不知流向何处,入了谁的梦。
我折了一朵开得甚好的,隐上遥止的名字,心满意足地放入河中。
起身看到对岸一个熟悉的身影,也放了一朵花灯,看着我礼貌的笑了笑。
我思索许久,才想起,那不是那日在龙宫水牢的那个男子么,他为何也在这里。
须臾,他竟已飘至我的身旁,作了一揖:“在下水离,幸会。”
我本能的退了一步,也不知是他的眸子太妖冶,还是因为之前的那个梦。
他不甚在意的笑笑,眼角那抹红变得狭长而妖媚。
我想起我并非原身,便沉默着回了一揖,准备转身离开。
“弹歌天仙留步。”他喊道。
我身子一顿,停住了脚步,他竟看出了我的原身。
“你究竟是谁?找小仙我是有何事?”
他走上前浅笑吟吟,凑过来轻声道:“你可想知道你的身世?”
我一愣,不由得想起了那天师父的醉话。可即便我想知道,我也会去问我爹娘,怎会问他这个来历不明的人。
我回道:“小仙的身世自己清楚,并不用旁人告知。”
他笑了一声:“恐怕你并不清楚吧?若清楚,怎还会与遥止上神如此亲密?”
我的身世与遥止又有何关系,我心下诧异,此人来历不明,虽看着谦和,也不知道他那心眼里藏了什么动机。再者他与娆玉相识,我不禁心中生了三分提防。
我反问道:“遥止是我未婚夫,亲密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只是那日看着水离兄甚是担心娆玉上仙,不知与娆玉又是何关系?”
他望着隐隐波动的水面,微微一笑:“我喜欢娆玉,愿永世在她身旁。”
我被突如其来的话语震了一震,抹了把额头的汗,此人倒是直爽,生的也好看,就是这眼光也不知是说他好还是坏。
我笑笑:“既然如此,你找她去便是了,为何来找我?”
“因为我要告诉你一些事。”他走近一步,徐徐地看着我:“这些事我必须告诉你,其实你本应该不存在……”
他忽然顿住了口,目光盯着我背后,不再言语。
我回头一看,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英俊地不能再英俊的紫色身影正往这边走来,我不由得心生欢喜。
身旁的水离不知何时,已不见身影。
遥止停于不远处的河畔,背手而立,目光四处搜寻,似是在找什么。
月影流光中,挺拔的身影,清俊的侧颜,微风掀起紫袍,长发飘动。
即便是挤挤人潮中,他还是那么出众,我不由得愈发心生欢喜。两步并上一步蹦了过去。
我轻咳一声,镇定的挪到他身旁,搭话道:“今夜这景色当真是美不胜收。”
他淡淡地扫了我一眼,并不答话。
我不气馁的继续道:“不知这位仙人是否放了花灯?许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半晌,他清冷地声音回道:“我不信这些。”
我一愣,这么说来,他是没放花灯了,还以为他会隐上我的名字,不由得有些失落。
我整理片刻,苦口婆心地规劝道:“这信不信和做不做是两码事。你看,只不过是放一朵花而已,简单得很。”
我顺手折了一朵,递给他,“来来来,仙人若嫌麻烦,在下愿意帮你隐上你心上人的名字。”
他转过头看着我,淡淡一笑,将手伸了过来。
我慌忙握住他的手,意思了意思友好:“不用客气,不用谢。举手之劳,不知仙人的心上人是何名字?”
他将目光收回,眺望远处:“唔,我想想。”
“……”竟然还要想!我忍了,呵呵笑道:“无妨,仙人慢慢想。”
时间流逝,犹如千年。
他终于开口道:“小翠。”
一个晴天霹雳劈上我的脑顶,小翠是谁?小翠是哪个狐狸精!
我手中的优昙花微微颤抖,主要是手在抖:“上仙方才说的是小翠?上仙是否确定?在下耳朵不大好使。”
“我确定。”无波无澜的声音。
“你确定?”
“我确定。”
我火了,将花扔他头上。
“不好意思手滑。”
“……”
“这花与你很配,特别是配花心的公子哥!”
“……”
我一吼,引得游人驻足,纷纷议论说这不是遥止上神么。
遥止拉着我一扯,把我扯到他怀里,我身子一僵,我可是男儿身。
只听众人一阵屏气。小声议论说断袖啊断袖,可怜了翠山的小鹿仙。
我的身子颤了颤,耳旁传来他揶揄的笑:“好玩么?玩够了么?”
“……”他早看出来是我了,这个坏蛋!
他放开我时,众人又是一阵吸气。
我低头一瞧,一身水蓝罗裙,已恢复了女儿身。
众人以一种被欺骗了还以为有重大八卦的遗憾眼神望着我。
我不想被眼神杀死,便对着他们笑了笑:“我……我们在玩游戏,啊呵呵。你们吃好玩好。”
遥止执了我的手,一个凉凉的东西套上了我的手腕。
竟是一个绿镯子。
“估摸着这时辰,也该是你生辰了,这是礼物。”他柔和地看着我。
我一惊,倒忘了自个儿的生辰了,七巧节的次日便是,莫不是已经子时了,亏他还记得。
我欣喜地抚着镯子,冰凉透心的触感:“这是什么做的。”
他牵起我的手,拨开人群,往前走去:“这是洵山的和田玉所雕。”
我心中一动,洵山离此处相去甚远,便问道:“你这几日便是去那里了?”
“嗯。”他牵着我,踏上了轻云,飞过花海,脚下是荧光流离的花灯,璀璨如星空。
我执紧了他的手。
到了住处,他才说道:“我不仅去了洵山,还去了云锦苑,嫁衣已经安排妥当,浮云殿也已布置好了。”他摸了摸我的头,“等明日,我便上门提亲。”
我心中倒似抹了蜜,甜滋滋的,无由来的开心,原来他这几日是在忙这些事。
我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提亲两个字听到我砰砰心跳,我即将要嫁给遥止了,即将要成为他的妻了。
在他身边,朝夕相处,相濡以沫,恩恩爱爱。
还要为他生好多可爱的宝宝。
“在想什么?嗯?”他笑看着我。
我脸一红,竟想了那么多,将头埋进他的胸膛:“没想什么。”
他抱紧我,轻声道:“今日早些休息,明日早点起。”
我嗯了一声,松开他的环抱,踌躇着问道:“你……你没放花灯么?”
他微微一笑:“还惦记着这事?当然放了。”
我眼睛一亮:“真的么?那……那是隐了谁的名字?”
难得遇上永寂谷的七巧节,师父说花灯是最灵的许愿。可愿一世相陪,终成眷属。对于女孩子来说,却看重的很。
“隐了一个小笨蛋的名字。”
“……”我捶了他一拳。
他一把抱起我,将我放至榻上。
他俯身笑看着我,我紧张不已,这……他是要做什么。
想起那日深潭里他坚实的胸膛,我咽了咽口水。
听说洞房之夜,新娘子都要受苦,也罢,只不过迟一点受苦和早一点受苦的区别罢了。
他停住,笑意浓浓地看着我,反身下了榻,在我额头亲了一下,声音有丝嘶哑:“等我红鸾轿娶你过门,今日乖乖休息。热水已经在屏风后放好。”
我羞得用稠被捂住头,方才我是做了什么。真是羞死人了,我迷迷糊糊应了声知道了。
他将稠被掀了去,笑着补充道:“以后有的是机会。”
“……”我以沐浴为由,将他赶了出去。
我望着屏风后热气腾腾的水,听着窗外传来瑟瑟虫鸣,心头涌了一股幸福感。
日子,这么过着便好。
却听到门似乎又被打开,我莞尔一笑,定是遥止又折回来了。
那戏折子里的男女都是如此,分别时依依不舍,走了又回,回了又走,反复得很。
我背对着他低头含羞道:“你怎么又折回来了。我要沐浴了。”
身后的人却无回应。
我想着不知遥止又耍什么坏心眼,便又说道:“你个坏蛋!难道人家沐浴也赖着不走么?”
只觉背后一股热气袭来,倒似着了火,烫人的很。
我惊觉不对劲,回头一瞧,一个满身火焰的身影立在那。
褐色的眸子蕴着怒火,却似隐忍着,冰雕般的脸庞依旧纹丝不动,冷如冰霜。
“你……你深更半夜来此作甚?”我指着他的满身火焰,“莫不是来纵火么?”
他的火焰逐渐消退,眸子里的神情复杂波动,却似隐了一股无奈和哀伤,他紧抿的唇终是开口道:“时间到了,我来接你。”
我欲张口说话,却哑了一般,已发不出一个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