娆玉慎重其事地跟遥止说有话与他单独讲。
于是不远处的参天大树下，立着遥止和娆玉两人。东海龙宫里还能长那么大一棵树实属少见，倒是有可能为碧色珊瑚所筑。
我对珊瑚有着无比的喜爱和亲切感。
所以此刻我正化成一棵梅花鹿形状的珊瑚静静地立在一旁，深刻感受珊瑚的生活，认真倾听遥止和娆玉的对话。
“遥止，王母娘娘说明日想请你过去商量要事。”娆玉婉转的声音说道，听着挺平静。
我心想娆玉还挺沉得住气，知道赐婚了说话还如此镇静，倒是稀罕，也可能是遥止与她解释过目的了，她才如此胸有成竹。
“是何要事？”遥止问道，即便以我珊瑚的角度听，这声音还是这么好听。
娆玉迟疑了会：“你去了便知了。”
“嗯。还有什么事？”
“天帝发放的公文我已置于浮云殿，你回去后看看，紧急与否我都分类做了标记。”娆玉柔声道。
“多谢。这些小事你交给我属下做便可，并不必亲力亲为。”遥止淡然道。
这娆玉都能随便出入浮云殿了，关系真不一般。瞅瞅，遥止还心疼她亲力亲为，竟还要与我成婚，我愈发不想接受赐婚，可心里像堵了块大石头。
“那么，我先行一步。”遥止说完正准备走。
“遥止。”娆玉喊住了他，欲靠近一步，又犹豫不决，踌躇了会问道：“遥止，你还记得……那天吗？”
那天！？我竖起珊瑚耳朵，恨不得长双顺风耳。
“哪天？”遥止顿住脚步。
“你不记得了吗？”娆玉低了会头，委屈地轻声说道：“可我从没忘记过。那日娑罗树
下……”
糟糕，那声音越来越轻，我听不清楚了。关键时刻，急得我往前挪动了好几步，可珊瑚形状着实不方便，挪得太急，“轰哐”一声，我英勇倒下。
刚巧两个鱼精经过，只听一个惊讶道：“快看，梅花鹿形状的珊瑚！可真少见。”
另一个也奇道：“还真是。这花纹真漂亮，不如咱们搬去献给龙王，说不定还能得到赏赐呢。”
我的身子僵住，不敢动弹，此时若现了原身，定会被遥止他们看见，我得保住翠山的脸面，按兵不动。
正思索着，那两个鱼精已经着手搬动我。
我在心里默默地呐喊，放开我！再动我就把你们炖成酒花鱼！
默默地淌泪之际，一个声音飘了过来。
“这珊瑚我甚是喜欢，不如送于我吧。”
“上神尽管拿，需要我们帮忙搬到哪么？”那两鱼精停下动作，恭敬地候着。
“不用。”如此清冷的声音不正是遥止么。
我偷偷地看了他几眼，神情自然，看来是确实喜欢我这梅花鹿珊瑚，果然好品味。
那鱼精走后，我松了一口气，想着等遥止走远点我便可以化为原形溜走。
可我左等右等，他立在跟前动都不动。
“你就不能化得像一点么？你这模样珊瑚看了都伤心。”
“……”
我依然没动，我认为我化的珊瑚逼真又可爱。他定是跟别的珊瑚说话。嗯。
“听说太上老君喜用珊瑚炼丹，既然你这么喜欢当珊瑚，我将你交给他如何？”
“……”
我想着不知是那棵珊瑚身世如此悲惨，正想感叹一番，却有一双臂膀将我抱起。
我一慌，竟现出了两只鹿耳朵。
遥止抚上我的耳朵笑，又往怀里揽深了几许。
我浑身一颤，这揽的位置……有点敏感。
我又羞又慌，情急中现了人形。
慌忙往后弹出好几步，红着脸假装镇定地立着，遥止定定地看着我，树下的娆玉也行了过来。
“哎呀，可真巧。本想趁此体验下海底生活，竟碰上二位了啊哈啊呵呵。小仙再去其他地方体验体验。告辞。”我用袖子半遮着脸准备撤退。
遥止拽住了我：“体验的还满意？”
“满意。满意。你们继续。”我扯了几下没扯掉，愤怒地看着遥止。
“妹妹真是好兴趣。”娆玉带着她一贯的笑容说道。
妹妹二字真是听着不舒服，这笑容看着也不甚舒服。
“我兴趣向来广泛，不知娆玉姐姐的兴趣是什么呢。”我恍然大悟道：“哦！姐姐的兴趣莫非是撒谎？”
她的笑容停住，随即一脸无辜地看着我：“妹妹何出此言？”
我行至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他们都说娆玉上仙温柔贤惠，知书达理。我也曾这样以为，我本无姐姐，你喊我一声妹妹，我心领了，也高兴着。可为何你要骗我？居心何在？”
娆玉并不慌张，反而带着不解的表情问道：“妹妹勿生气，我何时骗你了？”
我不由得心里冷笑一声，虽说素夭只是一面之词，可仔细回想起来，并没有任何人听说过遥止去了北荒，百花仙子不知，伏寒更是说他不在。而那蜃妖都说没见到过任何神仙。我那时也是一时担心冲动，哪顾得及确认。
看着她这姿态定是要装到底了。我咬了咬牙，理了理头发，凑到遥止跟前，对他嫣然一笑：“夫君。”
他的身子一愣，我挽住了他的手问道：“夫君，你可曾被派去北荒镇妖？”
娆玉看着我们，脸色微微有了变化。
“没有，怎么了。”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歉疚的看着我：“当时为何一个人跑去北荒找我？”
我想起那日的情景，鼻子一酸：“娆玉上仙骗我说你去了北荒遇到危险，我担心，就跑去那里了。”
遥止半晌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娆玉。
娆玉竟蓄出一层泪水来：“遥止，我并不是故意骗她，你相信我。我当时也是被那只青雀所骗，情急之下，便将这事说与弹歌妹妹听，谁想她竟只身一人跑去那里。后来我知是青雀故意逗我的恶作剧，我将它好一顿训。派仙奴去寻弹歌妹妹，一直寻不到。我也是心急如焚。”
她拭了拭眼泪转而对我说道：“弹歌妹妹，这事我一直想找机会与你道声谦，都是我的不是，可我并不是故意骗你的。”
看着她梨花带泪的模样，我气不打一处来。说得如此声情并茂，可真让人同情。我简直要相信她说的是真话了。这时才觉得，素夭虽然有时恶言相向，却是不会藏心机的人。她的爱恨都在脸上和言语中，我定是相信素夭，也不愿相信娆玉的。
我冷冷的看着娆玉：“道歉是吧？你准备如何道？我作作准备。”这时候我也只能自己帮自己了。
娆玉泪眼望着遥止，遥止看了她半晌，竟淡漠道：“你准备怎么道？”
娆玉和我皆是一愣，我没想到遥止会帮着我。
娆玉脸色惨白，咬唇道：“我只不过是听信了别人的话，倒像是罪孽深重了。既然如此重罪，我便好好与妹妹道个歉。”
她缓缓走过来，蹲下腰来，靠近我的耳边，脸上满是泪痕：“让妹妹受苦，全是姐姐的不是，请受姐姐一拜。”
她如此模样，我却是不争气的心软了，弯身扶住了她。
她的唇划过我的耳畔，一字一句声如细丝般传入我的耳内：“我和你，没完。”
我一愣，她已起身，委屈地看了眼遥止：“今后我会补偿妹妹的。龙王那还有要事。先告辞了。”
我怔在原地沉默半晌，她害得我差点葬身北荒，可今日为何却像是我欺负了她。她在遥止面前装得如此可怜，真可谓用心良苦。
和我没完？呵呵，她终于是说了实话。
等我反应过来，她已不见人影，我才发觉自己是如此迟钝。
如今她这出戏演得十分精彩，我却也不能在遥止面前抽她或如何，方才动了恻隐之心，却没想到她来了这么一手。
我倒是等着看看，你要如何与我没完。
我离了遥止几步，礼貌行礼道：“今日多谢上神。小仙也告辞了。”
他的神色复杂，我也顾不上理了，此刻我心情也复杂矛盾，今日他却是破天荒的站在我这边，许是为了赐婚配合演戏吧。
他莫名地看着我：“你调戏完我就走了？”
“……没有啊。”我淡定地摇摇头，眨了眨眼睛：“方才只是……表示亲切。”
“那么你再亲切一个给我看看。”
“……小仙还有事，先走一步。”
“化成珊瑚体验海底生活？”
“……”
我顿住脚步，转身看着他。心绪纷乱，有万般的情绪此刻扎根在我心里。
遥止到底想做什么？为何总是时不时的出现在我身旁？为何在我危急时出手相救看着如此担心？为何他能依然如此淡然地与我玩笑？他不是喜欢娆玉么？现在和我的逢场作戏难道还不够么？
我的神情变幻，他看着我也渐渐敛了笑容。
我深吸了一口气，该解决的总归要解决。我勉强一笑：“上神难道忘了那晚娑罗树下的事情了吗？”
他皱眉：“什么？”
我尽量不使自己的难过展现出来，继续道：“你不是喜欢娆玉吗？你们不是要生很多小孩吗？上神的记性就这么差？还是对每个女仙都这样呢？”
他愣了半天，眼中尽是疑惑，不解道：“弹歌，你在说什么？”
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请上神不用假装对我这么好。”我会当真的，即使知道是假情假意，我也会陷入其中不能自拔。如果哪天我离不开你了，那可怎么办。
他走近我，唤道：“弹歌，你又乱想些什么。”
“上神如对娆玉一人真心好，那就继续对她好吧。”我抿唇道。
他眉头紧锁：“我何时对她好了？”
我苦笑：“上神这说的是何话。娆玉和上神总是出双入对，连着浮云殿她都是随意进出，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再者，那日两人也是甜言蜜语的。上神还是娶该娶的人吧。”
遥止的眼神清冽：“我要娶的人是你。”
“我不会嫁的。”我决绝。
遥止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是因为你喜欢的那个人？”
我沉默，点了点头：“是。”
遥止颓然，半晌没有说话。
珊瑚树上飘下几片绿叶，落地时竟已成枯黄。
他凝视着我，却带着小心的询问：“你，一丝都不愿嫁给我么？”
我咬唇，点了点头：“是。”
心口有破碎的声音蔓延。
他再未看我，转身缓缓离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想唤他，却又忍住了。
我想我该是抓不住他吧。
走了也好，走了也罢。
抬眼望去，珊瑚树上绿叶飞舞，纷纷落了一地，枯萎而逝。
原来这便是阴晴树。
你喜，它也喜，你哀，它也哀。
我抚上它的树身，轻声问，你若是普通的树该是有多福气，可如此通人性，却是害了自己。现下枯黄了这么多，可如何是好。你心疼别人，可别人也心疼你啊。
是何人的魂魄入了你的体内，生了枝头，展了血叶。
倘若你想落泪了，又该怎么办。
你虽无言，却懂人心。你虽无言，却同人心。
我看着碧绿的树身渐渐变了颜色，后退着离开。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庞大的龙宫依旧耀眼闪烁，看得眼睛酸疼。
我看到一处挂着红灯笼的别院，那喜庆的灯笼似乎是为了消减院子的冷清才特意添的。
院中传来一阵谩骂声，我循声沿着小径而入。
一个锦衣袍的男子正拉扯着素夭凶狠逼人。
我快步上前，胸口上来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气，我平生最恨的便是欺负女子的男人。
他们岂能这样毁了一个女子。
她前头的事一并算上，我要给她讨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