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诗人哲学家——叔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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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收获的幸福(4)

"根本有所欲求,以哪种强烈的程度而有所欲求",实际上这才是整个问题的核心!只要人感觉到需求并且不打算屈从于它;只要他寻求欲求、愿望和渴望的满足;只要他也只不过是感觉到这些需要,并且相信,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用什么方式,他的追求和欲望都会得到实现,直到达到满意和幸福的状态为止--只要他活着,不管他意识到还是意识不到,都是意志的肯定,因此绝对地也是生命的肯定。无意识的意志所希望的东西,恰恰说明了生命。因为生命自身是不间断地由所有那些从不停顿的需求、冲动、愿望、向往和激情的共同作用滋养并保持在运动中的。这里理应受到特别关注--作为生命意志追求维持自身的强大的标志--的是,恰恰在具有高度发达的智力和杰出的认识力的人这里,符合意志的冲动,无论是在动物般的本能形式中,还是在精致的感知形态中,或者在盈利欲、贪婪、粗糙的或者细腻的荣誉心和求名欲的刺激下,经常是以更大的力量表现出来。在这方面,性爱的不同阶段扮演着一个重要的角色;由此说明,性爱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更甚于食欲,是普遍的自我维护的最强动机,是生命肯定的最不可违抗的强制形式。但同时,恰恰是这种欲望以其真正的不可满足性,就像在形象的浓缩中那样表现出存在中所有欲望满足的吐火女怪式特性;无论是因为它在一种极其特殊地涉及到个人的事情的假象下仅仅服务于人类的生育和繁衍的利益、服务于生命意志的永动,还是因为它并不由于任何暂时的满足而平静下来。后一种情况特别适用于所有尘俗的意欲、愿望和幻想。由此可以得出,并非愉快,而是痛苦才是居支配地位的;因为愉快并没有积极的意义,毋宁说,由于"任何愿望都是从一种需要、一种匮乏、一种痛苦中产生的,因而任何满足都只是消除了痛苦,而不是获得了什么积极的幸福……"愉快具有一种完全消极的本性。尽管愉快欺骗了愿望,它们似乎是一种积极的善;但事实上,它们只不过是一种苦难的终结。而且,就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它们只是持续一时,直到匮乏和欲求很快又重新复苏。"生命总的来说在本质上是痛苦,并且与痛苦不可分割",按照这种计算来说,这是一个无法轻易反驳的原理。在这一联系中,下述论断也颇有道理,即如果不是性快乐不断地更新着意志的肯定,临终之前没有对死亡的恐惧,那么,人们--特别是鉴于大多数人们一旦似乎摆脱了痛苦的压力就会陷入的那种无聊--也许会比现在的样子更不愿意生存;对死亡的恐惧是一种完全无意义的恐惧,这种恐惧和性快乐一样,可以理解为大自然为了维护生命所使用的一种狡计,因为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它使最糟糕的存在相对于不存在总是表现为较小的苦难。但除此之外,如果人们把自杀看作是一种合乎对生命意志的否定的行动,则未免误解了对生命意志的否定。自杀"离意志的否定还远着,它是强烈肯定意志的一种现象。因为意志的否定的本质并不在于人们对痛苦深恶痛绝,而是在于对生活的享乐深恶痛绝。自杀者想要生命,他不过是对那些轮在他头上的生活条件不满而已。所以他并没有放弃生命意志,而只是在他毁灭个别现象时放弃了生命。他想要生命,他要这身体畅通无阻的生存,要肯定这身体;但是错综复杂的环境不允许他这样,这就使他产生了巨大的痛苦。生命意志本身觉得自己在这一个别现象中被阻挡到这种程度,以致它不能再继续这种追求了。于是意志就按它自己的本质自身来作出决定,即是说这本质自身是在根据律的那些形态之外的,所以它并不在乎任何个别的现象……"

一个在某些方面与自杀者截然相反的(虽然在另一种联系中又是类似的)实例是利己主义者,他对自己意志的肯定甚至上升到对其他个人的意志的否定。所有总是建立在利己主义动机之上的非义,都是对他人意志肯定的界限的侵犯,或者是借助于暴力,或者是借助于计谋。利己主义的所有表现形式,无论是由统治欲、占有欲、妒忌、仇恨决定的还是由纯粹的恶决定的,都说明了同一个东西:对自己个体生命肯定的膨胀以牺牲其他个体同样的肯定要求为代价。但是,利己主义--作为盲目的意志追求在个人表现中的直接结果--是人的真正最自然的、因而也是最具普遍性的特性。这样就可以理解那个悲观主义的总结了:"如果人们想知道人在道德上,整个的一般有什么价值,那么,只看他整个的一般的命运便得。这命运就是困乏、贫苦、烦恼、折磨和死亡。永恒的公道在运行:如果人从整个说来不是一文不值,那么他的命运整个说来也就不会如此悲惨。在这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说:世界本身就是世界法庭。要是人们能把全世界的一切苦恼放在一个秤盘里,又把全世界的一切罪恶放在另一个秤盘里,那么,天秤上的指针肯定就不再动了。"

"在整个的和一般的"意义上--不容否认也存在着善良、诚实、正直、高尚和其他一些优秀的品质。然而,尤其是如此重要的修养,就要"它们取消自然的利己主义而言,这些优秀品质纯属例外,并且不足以赋予整体形象一种令人更为愉快的内容。鉴于它们的非同寻常性,它们需要一种特殊的说明。这种说明把人从最初听起来是陈词滥调的论断,即一个行动没有私心的人"很少像通常发生的那样在自我和他人之间作出区别",将人们引向更为深刻的思想,遵照它们的线索,反思者越来越接近于有待讨论的困境的关键点--如果这样一种困境应该被视为给定的话。同时,重大的、如此经常而又几乎从未被各种流派的哲学家们令人满意地讨论过的道德及其无懈可击地论证的基本问题,也表现得出乎意料地简单和令人信服。因此,就高贵的、善良的、无私的人来说,这意味着:"他体会到在他和别人之间的区别--对于恶人是一条鸿沟的区别--只是属于无常的、幻变的现象的东西。他无庸作逻辑的推论而直接认识到他自己这现象的本体也就是别人那现象的本体,这本体也就是构成一切事物的本质,是存在于一切事物中的那个生命意志。不错,他认识的这一点甚至可以推及动物和整个的自然,因此,他也不折磨一个动物。他现在已不至于在自己有着多余的,可以缺少的东西时而让别人忍饥挨饿,正如一个人不会今天饿上一天,以便明天有享受不了的多着在那儿。这是因为"摩耶之幕"对于那博爱行善的人已经是透明的了,个体化原理的骗局也收场了……如果说别的人确立了一些道德原则,把这些原则当作实现美德的格言和必须服从的准则,但是我如已经说过的,却不能够这样做;因为我没有什么应该、什么准则要向永远自由的意志提出。和他们相反,在我这考察相关的范围内,从某方面说和他们那种做法相当而又相似的,就是那纯理论上的真理。单是申论这一真理就可看作是我论述的全部宗旨,这真理是说意志是任何一现象的本体,但作为本体来说却不在现象的那些形式中,从而也不具杂多性。就这真理对行为的关系来说,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庄严的表示法,除非是用前述的《吠陀》的公式:"这就是你!"谁要是能以清晰的认识和内心的坚定信念,指着他所接触到的每一事物而对自己说出这一公式,那么,他就正是由此而确实具有了一切美德和天福,并且已是在通向解脱的大路上了。"

不管怎么样,"纯粹的意志自由的认识总归是惟一纯粹的幸福,既没有痛苦也没有需求先行于它,也没有懊悔、痛苦和厌倦必然接踵而至";这种幸福当然不能充满整个生活,而是仅仅充满生活的一些时刻;所以,关于所有生物的本质在根本上相同的"清晰认识"如果贯穿着同情心的道德力量,就把寻找出路的目光引导到自觉的"自我放弃"、实际上"克服个别性"的起解脱作用的目标上来。如果这样理解,充分发展的自我牺牲的道德,无论它是仅仅出自善的禀性,还是出自"清晰的认识",或者出自二者的共同作用,都已经可以被理解为"圣洁"的开端,"圣洁"的内在本质甚至就是对个人意志的"自我拒斥、自我抑制和禁欲",因而自身包含着对"生命意志的一贯的否定",就像最质朴的无私包含着圣洁的所有列举出来的标志的特征一样。

号召"否定生命意志"是叔本华从其悲观主义世界观中得出的实际上惟一的逻辑结论,这种世界观与我们这个实证主义的、主要是庸俗唯物主义的、因而是野蛮利己主义倾向的时代大多数人平庸的、机会主义的态度是相互矛盾的,这种矛盾的程度和它能够援引教会教义的基本元素的程度是相同的。无论哲学家对此说了些什么,在他那深思熟虑的言词背后,总是可以觉察到有极强烈责任心的"道德感受",这种"道德感受"赋予他的思维一种如此高程度的人的可信性。这样,如果他承认,"乐观主义如果不是这样一些人们的,亦即低陷的天庭后面除空话外不装着什么的人们没有思想的谈论;那就不只是作为荒唐的想法而且还是作为一种真正丧德的想法而出现的,是作为对人类无名痛苦的恶毒讽刺而出现的。"针对这个话题,他接着说:"人们切莫以为基督教教义或许有利于乐观主义,因为与此相反的是,在《福音书》里,世界和灾难几乎是当作同义词使用的……实际上原罪(意志的肯定)和解脱(意志的否定)之说就是构成基督教内核的巨大真理……所以在这信仰中,首先是说我们人的处境原来是在本质上是不幸的,于是我们需要从这种处境中解脱出来……"当他对此表示抗议时,人们似乎听到了哲学家因愤慨而变得颤抖了的声音,"人所处的这个世界,是痛苦和忧虑的生物苟延残喘的场所,是数千种动物以及猛兽相互残杀以维持自己的生存的游戏场。并且感觉痛苦的能力是随着认识而增加的,因此,在人类身上,这种痛苦便达到了最高的程度,智力愈高,痛苦愈甚。"对于这样痛苦的世界,竟有人迎合乐观主义的体系,想向我们证明它是"一切可能有的世界中之最好的"。叔本华在这里特别想到了莱布尼茨及其建立在宗教基本概念之上的由中央单子预定的和谐的假定,他--像通常屡见不鲜并且始终以明确的推荐所做的那样--把康德的值得尊敬的先驱大卫·休谟拉来做主要证人,休谟"以充分的和与我完全不同的论据说明了这个世界的悲惨性质和一切乐观主义的没有根据"。然而,我们的哲学家自己的表述比所有这类对伟大思想先驱的援引还总是更能够论证他的结论:就给读者、特别是精神相近的读者留下深刻印象而言,"非存在明显优于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