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见闻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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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天府之国”的意义

从天空俯瞰,四川好像一块五色的地毡;黔、滇、陕等邻省,绿已经不多,黄色占了压倒的优势,然而尚有嫩黄与土黄之别。几乎纯一色土黄的,乃是甘肃;兰州以西,在千公尺的高空看来,宛像一笼挤得很紧的土面粉的馒头;然而土面粉的馒头,色虽焦黄,尚有光泽。武威,张掖一带,平畴万顷,而在冬季,亦复一望土黄,了无杂色。西北的房屋,一般都用土盖顶,墙垣亦无用白垩者,这也增加了漫漫一色的单调。

四川的大部份,尤其是成都平原,如果用一个滥熟的形容词,就是“绵绣”。这不是一片的绿色,这是一丛一丛色彩的集团,有圆形,也有椭圆,错综相联;每一集团,又是一层一层的,橙黄,翠绿,绀青,层层相间,好像是大小不等一套彩色的盘子堆叠了起来。在这之间,时时也有赭色的圆形隆起,那又似一强大花毡上撤了几堆牛粪,从“雅”这方面看,未免煞风景,然而因此却更显得色彩的繁复。

如果你来到地面,在一道高岗上纵目四望,那你就明白了空中所见的一丛一丛色彩的集团,实际上是怎么一回事了。从你脚下那一寸土地,层层而下。如抱如偎,全是梯田,橙黄的告诉你,稻已经熟了,翠绿和绀青则是不同种类的蔬菜,而中间又有色彩较深的,那是一簇树木;你凝眸俯瞰,梯田的环形愈下愈小了,终于在谷底,旋结成为一点,而这一点就是空中所见几个色彩的集团边缘相切的所在。你看见白烟如雾,从这辐合处冉冉而升,这是炊烟,这里有一个村庄!你又看见半山一簇树的地方还隐隐有些黑点,这是人家。也许你还能看见梯田的多彩的带环中,有亮晶晶的圆点,那是水潭。

成都平原人口的密度,大概不下于杨子江三角洲罢。但有胜于杨子江三角洲者,即这里几乎没有让一寸土闲起来。稻、麦、甘蔗、菜蔬、竹林、接连着一片又一片。甚至公路路基的斜坡上也都种上菜蔬,黄花和蝶形的白花点缀得满满的。甚至田梗上两个的斜面,也都挺立着一簇一簇的蚕豆。

泥片石的山坡,上面那已经风化成为土壤的一层,看来不过寸把厚罢,可是林林总总地挤满了农作物。被雨水浸蚀的石灰岩,在它那如枕的石骨上,但凡凹洼处有土,也都吐出新播下去的什么菜蔬的嫩苗来,这有点像是玩意儿了,但是在一块多钱一斤菜的战时物价的今日,这那里是玩意儿呢?

地理书会告诉你,这“天府之国”出产些什么,它地下的蕴藏有些什么,有几多;这都不是我的事,我这里只不过随便描几笔“风景”,或者也可以看出一点这个“天府之国”的意义了吧?

或者有人会觉得四川的农民是有福的,那我可不知道,我只记起了一件小事,一个抬“滑竿”的诉苦道:“地里出的东西贵了么?那里赶得上穿的用的!再说,押银也加了,租谷也加了,军粮该摊多少,还不是听凭保甲长随口乱说。剩下来的,自己吃也还不够呢!要是种地有好处,谁还来抬滑竿?”

谁有统计数字,知道四川的土地究竟有百分之几是在自耕农手里?

但是一个四川朋友却确实说过:“这年头儿,是连小地主也在破产,朝没落的方向走,更何论自耕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