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头版头条-中国创刊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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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努力周报》

[创刊时间]公元1922年5月7日。

[创办地点]上海。

[创办背景]

时值第一次北伐战争期间。创刊前夕,孙中山以大元帅名义声讨总统徐世昌,并下令北伐。

创刊次日,大本营发布总攻击令,北伐军分三路向江西进攻。同日,为争取陈炯明北伐,任命陈炯明的部将叶举为滇、桂边防督办。

创刊月余即6月6日,徐世昌宣布辞退总统职务。10天后,原粤军总司令及内务部长陈炯明叛变,4000多人围攻总统府。孙中山出走,登海军的楚豫舰,移往永翔舰。同日,宋庆龄亦脱险。

胡适自与《新青年》分手以后,为贯彻自己的主张而创办《努力周报》。辟有社论、评论、讨论、论说、通信、小说、杂感等栏目,内容以讨论政治问题为主。第2期发表胡适、梁漱溟等人的《我们的政治主张》一文,提出“好人政府”等主张。1922年9月起曾出增刊《读书杂志》,每月一期,提倡整理国政。1923年10月停刊,共出75期。

[作者胡适小传]

胡适(1891—1962),近代资产阶级右翼代表、学者、教育家。原名洪驿,字适之,安徽绩溪人。早年肄业于上海中国分学,曾任《竞业旬报》编辑。1910年赴美国,先后入康乃尔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学习,为著名实用主义哲学家杜威的学生,获哲学博士学位。1917年任《新青年》杂志编辑,提倡白话文,为新文化运动著名人物。1919年发表《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一文,以改良主义反对马克思主义,并提出所谓“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研究方法,在学术界发生了较大的影响。1922年与蔡元培、王宠惠等联名发表《我们的政治主张》,主张组织“好人政府”。1925年参加善后会议,为段祺瑞捧场,与孙中山倡导的国民会议相对抗。1926年去英国参加中英庚款管理机构中担任重要职务,主持编译了大量欧美文化书籍。嗣后历任上海光华大学教授、中国公学校长、北京大学文学院院长等职。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创办《独立评论》,支持蒋介石“攘外必先安内”的反动政策,并发表“全盘西化”言论攻击鲁迅。1938年后历任国民党政府驻美国大使、行政院最高政治顾问、北京大学校长、旧国大代表等职。1948年后,长期居住美国,后去台湾。有《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白话文学史》(上卷)、《胡适文存》等。

[发刊词原文]

努力歌

“这种情形是不会长久的。”

朋友,你错了。

除非你和我不许他长久,

他是会长久的。

“这种事要有人做。”

朋友,你又错了。

你应该说,

“我不做,等谁去做?”

天下无不可为的事。

直到你和我——自命好人的——

也都说“不可为”,

那才是真不可为了。

阻力吗?

他是黑暗里的一个鬼:

你大胆走上前去。

他就没有了。

朋友们,

我们唱个《努力歌》:

“不怕阻力!

不怕武力!

只怕不努力!

努力!努力!

“阻力少了!

武力倒了!

中国再造了!努力!努力!”

[焦点评析]

胡适是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之一,他的政治主张是只要有个“好人政府”就行。他办刊的思想倾向很明显,即对孙中山北伐徐世昌表示不满。面对满城风雨,时人认为代表北洋政府的徐世昌是不会长久的。胡适,这位实用哲学家杜威的弟子,则认为大谬不然。因此,他以白话诗的形式代为创刊词,大有一吐为快之感——

“这种情形是不会长久的。”

朋友,你错了。除非你和我不许他长久,他是会长久的。

然而,胡博士却指责错了。徐世昌最终在舆论与武力的压迫下,宣布退出政府舞台。胡适为此大病一场。次年10月9日,宣布停刊。此前,他在烟霞洞“隐居”了3个多月,“下山”后,他在致同仁高一涵等人的信上说:“四日下山,五日夜到上海,一觉醒来曹锟已当选作总统了。”他又接着写道:

(一)《努力》暂时停办,将来改组为半月刊,或月刊,专从文艺思想方面着力,但亦不放弃政治。俟改组就绪,再行出版。出版当在我恢复健康之时:此时仍继续《读书杂志》。

(二)我此时暂不回京授课,俟一年假满之时再说。

以上二事皆以病体未复元为主要理由。

停办之事,原非胡适的本意。但此时谈政治已到“向壁”的地步。胡适认为:“若攻击人,则至多于全国恶骂之中,加上一骂,有何趣味?若撇开人而谈问题和主张,——如全国会议,息兵,宪法之类,——则势必引起外人的误解,而为盗贼上条陈也不是我们爱干的事!”

胡适原来是想把《努力》刊物作为政治的号角,但经此打击深转寻思,只有“另谋换一方向”的办法。他说:“我想,我们今后的事业,在于扩展《努力》,使他直接《新青年》三年前未竟的使命,再下二十年不绝的努力,在思想文艺上给中国政治建筑一个可靠的基础。

在这个大事业里,《努力》的一班老朋友自然都要加入;我们还应当邀请那些年老而精神不老的朋友,如蔡孑民先生,吴稚晖先生,一齐加入。此外,少年的同志凡愿意朝这个方向努力的,我们都应该尽量欢迎他们加入。”

胡适毕竟是文人政客,他在重回到烟霞洞时,看见山前的梅树都憔悴不堪了,曾写下看似乐观实则伤感的诗:

树叶都带着秋容了,

但大多数还在秋风里撑持着。

只有山前路上的许多梅树,

却早已憔悴的很难看了。

我们不取笑他们早凋;

让他们早早休息好了,

明年仍赶在百花之先开放罢!

胡适曾将此诗一并寄给高一涵、陶孟和等人,最后仍忘不了说上鼓励对方的话:

让我这首小诗预祝我们的新《努力》的生命罢!

在胡适心里,或在他的纸上,总还是希望政治对于解决南北问题的“阻力少了!武力倒了!中国再造了!努力!努力!……”

[附]胡适:建设的文学革命论

国语的文学——文学的国语

(一)

我的《文学改良刍议》发表以来,已有一年多了。这一卜几个月之中,这个问题居然引起了许多很有价值的讨论,居然受了许多很可使人乐观的响应。我想我们提倡文学革命的人,固然不能不从破坏一方面下手。但是我们仔细看来,现在的旧派文学实在不值得一驳。什么桐城派的古文哪,文选派的文学哪,江西派的诗哪,梦窗派的词哪,聊斋志异派的小说哪,——都没有破坏的价值。他们所以还能存在国中,正因为现在还没有一种真有价值。真有生气,真可算作文学的新文学起来代他们的位置。有了这种“真文学”和“活文学”,那些“假文学”和“死文学”自然会消灭了。所以我望我们提倡文学革命的人,对于那些腐败文学,个个都该存一个“彼可取而代也”的心理,个个都该从建设一方面用力,要在三五十年内替中国创造出一派新中国的活文学。

我现在做这篇文章的宗旨,在于贡献我对于建设新文学的意见。我且先把我从前所主张破坏的八事引来做参考的资料:

一、不做“言之无物”的文字。

二、不做“无病呻吟”的文字。

三、不用典。

四、不用套语烂调。

五、不重对偶——文须废骈,诗须废律。

六、不做不合文法的文字。

七、不摹仿古人。

八、不避俗话俗字。

这是我的“八不主义”,是单从消极的,破坏的一方面着想的。

自从去年归国以后,我在各处演说文学革命,便把这“八不主义”都改作了肯定的口气。又总括作四条如下:

一、要有话说,方才说话。这是“不做言之无物的文字”一条的变相。

二、有什么话,说什么话;话怎么说,就怎么写。这是(二)(三)(四)(五)(六)诸条的变相。

三、要说我自己的话,别说别人的话。这是“不摹仿古人”一条的变相。

四、是什么时代的人,说什么时代的话。这是“不避俗话俗字”的变相。

这是一半消极。一半积极的主张。一笔表过,且说正文。

(二)

我的《建设新文学论》的唯一宗旨只有十个大字:“国语的文学,文学的国语”。我们所提倡的文学革命,只是要替中国创造一种国语的文学。有了国语的文学,方才可有文学的国语。有了文学的国语,我们的国语才可算得真正国语。国语没有文学,便没有生命,便没有价值,便不能成立,便不能发达。这是我这一篇文字的大旨。

我曾仔细研究:中国这二千年何以没有真有价值真有生命的“文言的文学”?我自己回答道:“这都因为这二千年的文人所做的文学都是死的,都是用已经死了的语言文字做的。死文字决不能产出活文学。所以中国这二千年只有些死文学,只有些没有价值的死文学。”

我们为什么爱读《木兰辞》和《孔雀东南飞》呢?因为这两首诗是用白话做的。为什么爱读陶渊明的诗和李后主的词呢?因为他们的诗词是用白话做的。

为什么爱杜甫的《石壕吏》、《兵车行》诸诗呢?因为他们都是用白话做的。为什么不爱韩愈的《南山》呢?因为他用的是死字死话。……简单说来,自从三百篇到于今,中国的文学凡是有一些价值,有一些儿生命的,都是白话的,或是近于白话的。其余的都是没有生气的古董,都是博物院中的陈列品!

再看近世的文学:何以《水浒传》、《西游记》、《儒林外史》、《红楼梦》可以称为“活文学”呢?因为他们都是用一种活文字做的。若是施耐庵、吴承恩、吴敬梓、曹雪芹,都用了文言做书,他们的小说一定不会有这样生命,一定不会有这样价值。

读者不要误会,我并不曾说凡是用白话做的书都是有价值有生命的。我说的是:用死了的文言决不能做出有生命有价值的文学来。这一千多年的文学。凡是有真正文学价值的,没有一种不带有白话的性质,没有一种不靠这个“白话性质”的帮助。换言之:白话能产出有价值的文学,也能产出没有价值的文学;可以产出《儒林外史》,也可以产出《肉蒲团》。但是那已死的文言只能产出没有价值没有生命的文学,决不能产出有价值有生命的文学;只能做几篇“拟韩退之原道”或“拟陆士衡拟古”,决不能做出一部《儒林外史》。若有人不信这话,可先读明朝古文大家宋濂的《王冕傅》,再读《儒林外史》的第一回的王冕傅,便可知道死文学和活文学的分别了。

为什么死文字不能产生活文学呢?这都由于文学的性质。一切语言文字的作用在于达意表情;达意达得妙,表情表得好,便是文学。那些用死文言的人,有了意思,却须把这意思翻成几千年前的典故;有了感情,却须把这感情译为几千年前的文言。明明是客子思家,他们须说“王粲登楼”、“仲宣作赋”;明明是送别,他们却须说“阳关三叠”、“一曲渭城”;明明是贺陈宝琛七十岁生日,他们却须说是贺伊尹周公传说。更可笑的:明明是乡下老太婆说话,他们却要叫他打起唐宋八大家的古文腔儿;明明是极下流的妓女说话,他们却要他打起胡天游洪亮吉的骈文调子!……请问这样做文章如何能达意表情呢?既不能达意,既不能表情,那里还有文学呢?即如那《儒林外史》里的王冕,是一个有感情,有血气,能生动,能谈笑的活人。这都因为做书的人能用活言语活文字来描写他的生活神情。那宋濂集子里的王冕,便成了一个没有生气,不能动人的死人。为什么呢?因为宋濂用了二千年前的死文字来写二千年后的活人:所以不能不把这个活人变作二千年前的木偶。才可合那古文家法。古文家法是合了,那王冕也真“作古”了!

因此我说,“死文言决不能产出活文学”。中国若想有活文学,必须用白话,必须用国语,必须做国语的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