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秋天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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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秋天是一则谎言

秋风乍起,叶子落下。

人影消失了。

声音远去了。

我执着的执着,沉迷的沉迷,都化成了最芬芳的泥。

于是我告诉自己,

尽管秋天还会来,

尽管我无力分辨真心与谎言,

但一切的一切,

我无以为继的最初,

过去了。

事实证明我的决定没有错,虽然旅途劳顿,但一下车,碧空如洗的天气就让我的呼吸格外的清澈,心情也随之辽阔。

巍峨的大山围绕着康定城,若非亲眼看见,我无法想象原来山和城市居然可以这么的接近。

布丁的舅舅和舅妈一家开着车来接我们。他们的衣着和我们没什么差别,两个孩子还穿得很时尚。

“布丁,我一直以为你的亲戚全穿藏袍。”

我悄悄对布丁耳语。

“白痴!”布丁瞪我一眼:“现在的康定人很多都汉化了,他们和我们接触的信息一样。”

我稀奇地看着车窗外,全然忘记了劳累。本以为这里只有大山和藏式建筑,没想到还是有气派摩登的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的街道,现代和传统在这里都巧妙地融合在一起。

“甘小姐是第一次来康定吧!”布丁的舅舅热情地给我介绍:“你看,这条河叫折多河。它穿城而过,康定最漂亮最繁华的街道就修在折多河的两边,而折多河就自然而然的成了城里汽车左右两道的分界线,这也算是我们康定城的一个特色吧!”

折多河的水清澈见底,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透亮的绿光。每隔一段距离就用一座精致的桥连接起来,既不影响交通,又给城市增加了一道靓丽的风景。

夜晚的康定灯火寥廓,藏青的大山神秘而宁静地伫立在远方。

喝着酥油茶,品着牦牛肉,和布丁舅舅一家围坐在院子里。感觉身心彻底沉浸在这幽长的空寂里,和大自然贴得如此之近,说不出的心旷神怡。

“怎样?不后悔吧?”布丁侧过身嚼着牦牛肉问我。

“恩,这种感受,不身临其境,是无法真切领悟到的。”我深深呼吸。

“明天我带你去跑马山上骑马。”

“真的?”

我一把抱住布丁惊呼!早就向往那种策马奔腾的豪迈!

布丁的舅妈望着我们露出诡秘的笑容。

她一定是误会了,弄得我十分尴尬。

我和布丁,谁跟谁呀?绝对的好姐妹!

“甘愿……甘愿……甘愿……”

蓝天白云下的跑马山,跑马山上宽广的草原,布丁策马扬鞭地奔腾着。

今天布丁特意穿了一身藏式服装。

“怎样?像康巴汉子吧!”

“除了身材浓缩了点,其他还凑合!”

“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气呼呼的。

可是现在看着马匹上的布丁,头发飞扬,倒颇有几分康巴汉子的骁勇味道。他带着不羁的豪爽,握着缰绳放声呐喊,任我的名字在苍茫的天地中飘然回响。

我的心不可抑制地跟随着布丁的喊声激动起来,血液燃烧。

额头上写满

祖先的故事

云彩托起欢笑托起欢笑

胸膛是野心

和爱的草原

血管里响着

马蹄的声音

眼里是圣洁的太阳

布丁开始放声高唱。

马儿嘶鸣着向我的方向奔来。

布丁稳住马儿,倾下身向我伸出手:“来!”

“我不敢。”在蹬蹬马蹄下我慌乱地摇着头。

布丁哪由我拒绝,手臂一扬,不知怎么就把我卷上了马背。

“啊——”

我摇晃着,惊呼着,感觉马儿热乎乎的骨节在上下窜动。

“别怕,抓住缰绳!”

布丁将我的手按在缰绳上握紧。

马儿飞奔起来!我迎着风,长发飘扬,一泻千里!远处山峦环绕,山顶之上白云笼罩,这苍茫的草原聚集了天地的灵气,向我敞开着怀抱。

这可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在无边的草原上策马奔腾,和天的距离如此之近,似乎一伸手就能触摸到天堂。

“闭上眼睛!”身后的布丁大声告诉我。

“是不是感觉在飞一样?”

“是的。布丁,我在飞,太美了!太爽了!”我呐喊着。

所有的烦恼统统滚蛋,这一刻,让我尽情享受飞翔!

回到康定城已是夜晚,康定的夜晚并不繁华,但昏黄的路灯,以及城中潺潺流淌的河水,却营造出浪漫的氛围。深蓝的天空上一弯月亮静静悬挂着,月华流泻在多情的折多河上,远处飘来了阵阵歌声,“请问月老那是哪家的阿哥和阿妹?”

我有些倦了,更重要的是双腿发软,骨头散架。布丁看上去似乎还很有兴致。

“来,我们今晚拼拼这康定的青稞酒!”

“谁怕谁呀!拼就拼!”我并不示弱。

青稞酒的味道香冽而清澈,还带着甘甜。

“这样的低度酒也能把我灌醉吗?”我不屑地端起碗一仰而尽。

“别太轻视它,这是我舅舅自家酿制的,酒精浓度绝对比外面的高!”布丁笑眯眯地看着我。

院子里夜风清凉,明亮的星星在头顶闪着,真想伸手去抓一颗。

“每次回康定,都会觉得心里特别清澈,在喧嚣的城市里是没有这种感觉的。”布丁喃喃地说。

“长期住在这里的人一定会越活越年轻吧,因为没有烦恼啊!”

“其实也不一定,烦恼这种东西是滋生在心里的,看不见摸不着,看你怎么去对待它。我很喜欢一句话:善待自己。自己要想尽办法对自己好。”

“怪不得布丁你总是很快乐,像长不大一样。”

“难道不好吗?”

“很好呀,我很羡慕。布丁,没想到你的力量还挺大的,怎么一下子就把我弄上马背了……不过,骑马飞翔的感觉好好哦,你一定要教会我自己骑马哦……康定太美了,像一个梦境……”

我喃喃地念着,头很晕,眼睛很想睁开,又好像没有力气睁开。然后我软软地靠在布丁的肩上:“这酒还有点后劲。”

“呵呵,叫你别逞能吧!”布丁拍着我的背:“睡吧!”

“如果我再高大帅气些,你也会喜欢上我吧?”

朦胧中,好像听见布丁在说。

“会吧,会吧。”

我轻声呓语。

回到桉市的我晒黑了一圈,但心情却欢悦了很多,也许是汲取了康定水的灵动山的胸怀草原的广袤。

倒是布丁的神情怪怪的,真搞不懂他。

“老爸,这是我给你带的康定核桃,你尝尝,很香。”

“妈妈,你不是最爱吃牛肉吗?尝尝康定的‘张大哥’牦牛肉,很有名的!”

“我还给家里买了些野生菌和藏药。”

我翻着行李包,兴高采烈地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拿出。

“小愿晒黑了,好像还瘦了。”妈妈爱怜地看着我。

“怕什么,锻炼锻炼也是好的。出去旅游不仅增长见识又开阔心胸,是好事!”爸爸说。

“老爸老妈,你们不知道,我这次到康定可是过足了马瘾!高高在上,握住缰绳,俨然一位女将军,帅呆了……在马上飞奔,像飞一样,爽极了……”

在爸妈的笑容中,我绘声绘色地讲着……

晚上,回到自己的小屋,打开电脑上网。

邮箱里堆了好多未读邮件,将那些垃圾邮件一封一封地删去。

“给甘愿——”

我点开:

甘愿:

这时候我坐在加州的海滩边给你写信,远远望去,无数只白色帆船,彩色游艇,在清澈碧蓝的海面上徐徐飘移,温煦的阳光撒满海岸和这小镇的大地,一座座童话式的彩色小木屋和一株株高耸的棕榈,在阳光的照射下更加亮丽。

这片美景想和你分享,我说得是真心话。就像去年冬天我们在飘雪的长城上呐喊一样。

但我不知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还记得以前我对你说过吗?我是一个最爱自己的人。为了我的梦想,我必须得努力,但这个世界很多事情仅仅只有努力是无法完成的。有时还需要一个又一个的跳板,一双又一双托起的手。

也许你会鄙视我,说这是多么可耻的行为。

但我要你明白,你是我最不愿意去伤害的一个人。你太单纯,单纯的通体透明。所以我一直不敢告诉你,你爸爸对我暗地里的资助。

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但我和你爸爸之间无论如何,都只属于过去。你知道我这个人只会往前走。

你有一个好爸爸和一个幸福的家,我无意去破坏这份完美,事实上我也破坏不了。

我欠你和你家人的情谊,不必等来世,今生一定会尽我所能来偿还。

其实不应该说是偿还,怎么能偿还?说回报吧,倾心回报。

还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诉你。

人生真是有很多机缘解释不清。

前几天在一个中国留学生的聚会上,我认识了一个男生。他说他叫楚扬。其实是他脖子上的一条项链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记得在北京的长安街上,你给我看的项链和他的一模一样,只不过他戴的是小的那颗心。

我相信我的预感,虽然我从没见过你口中的苏瞳。但我能感觉出这个楚扬和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也许是身在国外看到中国人特别亲切,我们俩聊得很投机。我故意赞美他的项链很别致。他也一点不设防地告诉我是他最爱的女孩子的“心”。

“是你身边的女孩?”

我望着远处他的女朋友,一个中美混血儿。

“身边的何必戴在心上?”

他摇摇头。

这就更加坚信了我的预感。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离开你来到美国。

也许我们都是同一类的人,永远爱自己多一些。

但是我和他都不约而同戴着跟你有关的项链,千山万水舍不得摘下。

我们虽然自私,但你的爱,却难以割舍。

甘愿,相信我,你一定会幸福,在你身边的人,会更加幸福。

我真希望有一天,我能再次感受到这种幸福。

哪怕是奢求。

了了

夏末于加州

望着屏幕,我湿了双眼。习惯性地将手伸向脖子,脖子上空空一片。

你留在我身上的那颗“心”遗失在了美丽的康定,是折多河边?是跑马山上?还是纯澈的星空下?已不得而知。

我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它的遗失,这么久以来,对我如此重要的东西,我竟然会忽视它?

冥冥之中,我不得不相信生命的一些暗示。

“可以进来吗?”爸爸敲门。

我慌忙地关上页面,擦干眼泪:“可以。”

“我看你屋里的灯还亮着,知道你没睡。”

“妈妈呢?”

“睡了,睡前一直叨叨突然发现你长大了。”

“你也这样认为吗?”

爸爸点点头:“还恨爸爸吗?”

我轻轻摇头:“其实从没恨过,只要家是完整和幸福的,一切都不再重要,是吗?爸爸?”

爸爸摸摸我的长发释怀地一笑:“别上网了,刚回来,早点休息吧。”

我回报他一个恬然的笑。

我游出水面,大口地呼吸。才发现夏天已经去了,阳光阴冷冷。秋天来了,树叶飘啊飘。我又看见了我自己,那个心甘情愿的女孩,踩在一片落叶上,回望水中。

甘愿,甘愿……

那个声音从水底传来,多么温暖,多么诱人。我呆立原地,心,不知丢在了哪里。

小鱼儿说,离开,别再回来。飞鸟停在我的肩头,我举起双臂,它便飞走了……

“甘愿,快到吧里来,我调制了一种新酒,你来帮我品品,取个闪亮的名字!”

该死的布丁,一大早就打骚扰电话。

“恩。”我迷迷糊糊地答应着他。

“快点呵,不要睡了!”

他居然提高分贝。

“好了啦!”

我将听筒拿远。

天空飘起了细雨,丝丝点点,不像夏天的雨。我没有拿伞,走到楼下,裹紧了风衣。

“小姑娘,想知道自己的命运吗?”

又是那个老女巫,穿蓝色衫子,宽宽的脸,细长的眼。头发盘成髻,几缕白发在额前飘飞。

她手里依旧拿着那个瓷碗,瓷碗上画着怪异的花纹,像漩涡般一圈又一圈。

我看着她,淡淡一笑,摇摇头,转身离去。

“尘埃何时落定?孽缘何时尽?”

她敲着瓷碗,在我身后碎碎地念着。

风开始冷,天有些寒,这微寒的天气告诉人们夏天就要离去。

我想我还是深爱着夏季,爱它漂浮的夏云,爱它赤裸的炙热,爱它酣畅淋漓的阳光。爱它所有的不加修饰。

而秋天,对与我,就像一则美丽的谎言。

我困在落叶的咒语中,盲目而混沌。

一辆白色的轿车在我身边停下,车窗摇下,一张灿烂的娃娃脸。

“甘愿,到哪里?我送你。”

“艾可?”

“上车吧,下着雨哩!”

“这是我的男朋友亦凡,这是甘愿。”

我透过车子的后视镜看到开车的是一个长相普通的男子,和他的名字一样平凡。我们彼此礼貌地笑笑。

“我现在在读国内的大学,毕业后帮我爸爸做事情。到外国去逛了一圈,还是觉得自己的国家好,亲切温暖。”

易艾可显得成熟了许多,头发也修成了干练的短发。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静静地坐在后坐上。

“甘愿。”艾可转过头望着我:“你一点都没变,你做的节目我每期都准时看,很精彩。每次看完都很想打电话给你,又提不起勇气。”

“我的电话号码同样没变。”我告诉她。

“我离开阿KEN了,他终不适合我。其实我老爸早派人查过他,但是我执迷不放,现在想起来,那些日子不知是怎么的,像中了魔咒一般。呵呵——”她自嘲着。

我依然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的话,我和她,曾经都傻傻爱着同样一个男人,因这个男人而成为朋友,也因这个男人而彼此疏离,是缘分?是讽刺?还是老天的玩笑?这样微妙的关系,我又能说什么呢?

易艾可的眼光停留在我的脖颈上,我在风衣里面穿了一件低领的体恤。我望望空空的脖颈,不知她在看什么。

“甘愿,听说你有条很美的项链?”

我怔了一下,无奈地摇摇头:“我早已不戴项链了。”

“是吗?那真是遗憾!”易艾可回过头,不再说话。

这样静默的气氛,让人觉得更冷,似乎再说一句话,都会在空气里凝固成冰。我真希望车子可以快一些,再快一些。

终于到了酷啦吧,我打开车门下车。

“谢谢你们,再见!”

“真的要‘再见’哦。”艾可仰起脸,依旧有最天真的表情。

我笑着点头。

“甘愿,其实楚扬心中唯一装着的女生只有你。”

艾可说完这句话,摇上了车窗,车子在细雨中渐渐远去。

我站在酷啦吧的门前,有些细小的青叶旋转落下,和着冰凉的雨点打在我的头发上,肩背上,手臂上……

慢慢地浸润,浸润……

秋天真的是要来了,饰以凄风,饰以凄雨,饰以黄叶,饰以最美的谎言,我法预知,我无力抗拒。从最初到最后,那段傻傻的感情跨过了三年的光阴,人们说三年光阴可以将山脉覆盖成海岸,那么三个秋天过去,我会不会变得更勇敢?

我轻轻地用手指弹掉肩上那片冰凉的叶片,它在风中划出一个优雅的弧线,向对街飞去,顺着它的轨迹,我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古铜色的肌肤,挺直的鼻翼。穿着黑色的外套,提着黑色的箱子。

“甘愿。”

他在轻唤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