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感恩的心:奶奶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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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沈山花

村口有一块大坪坝,停着从山外很远的地方来看稀奇的旅游者的车辆。坪坝边有一个长条凳,长得足可以坐十来个人。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坐在长凳上,手里拿着一支橘红色的冰棒,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吮,不时伸出舌头舔舔顺着冰棒的木柄流下来的冰汁。

三三两两的旅游者在村里闲逛,在村头的山上围着大树拍照。旅游者经常来,对她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已经是初夏了。山外的夏天刮着热风、空中滚着火辣辣的太阳迅猛地来了,不到半日,树上的新叶晒蔫了,园里的玫瑰花瓣很快焦黑了边。但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旅游者们昨天在山外吃了新鲜的土豆,今天在这山里看到的土豆还在长苗,连花苞都还没有含。山外的映山红早已被雨打风吹去,山里的映山红还刚在挺拔的树枝上绽开像早霞一样的绯红色,一丛丛、一片片,花团锦簇,惹得旅游者们大呼小叫。在田埂边、山坡下,黄的、白的、紫的各色细小的野花,独自烂漫。在各色的野花中,开得最热闹的是白色和黄色的苦菜花,纤细的茎高高举起野菊一样的花朵,在和煦的风中舞蹈,在明亮的阳光中散发芬芳。

她终于把冰棒吃完了。深深地吸口气,把吃剩的冰棒木棍和包裹冰棒的印了彩色卡通图案的塑料包装纸团成一团,轻轻扔在坪地边上。

“哎哦·#预%……———*……”她朝不远处在大树下玩耍的两个男孩子喊了一声。那两个男孩子高矮差不多,一个穿蓝色外套,一个穿红色外套。她喊的是本地话,我一个字也没有听懂。我问她:

“你刚才喊的是什么?”

“我让他们别打架。”

“那是谁?是你弟弟吗?”我问。

“一个是的,一个不是。”

“弟弟几岁?”

“六岁了。”

“你呢?上几年级?”

“上四年级。”她说。

她的爸爸妈妈都到遥远的城里打工去了,她和奶奶住在一起。弟弟六岁,她十一岁。平时,她在十多公里外的乡中心小学读书,因为路途太远,她住校。她的弟弟在村里上幼儿园。今天是星期天,她不用上学,她今天的任务是照料山坡上吃草的牛和在大树下玩耍的弟弟。

她穿了一件粉红色、衣领口饰了一圈荷叶边的针织内衣,一件斑马纹的套头衫穿在外面。外套上有斑斑点点的污渍,还有蓝、黑墨水笔画的痕迹。她的脸粉红细嫩,像映山红花瓣,但眼角下边还有一星点眼屎。一看就知道,她早上洗脸的时候只用毛巾在脸上画了一个圈,没有洗得仔细。她扎着两根齐肩的发辫,但也很容易看出来这发辫一定是头天扎的,因为今天毛茸茸的短发已经从发辫上冒出来,让她的两根辫子像两条很大的毛毛虫。

“你平时在学校住校,洗衣服、洗澡这些事有老师照料吗?”

她摇摇头:“没有。”

“你们多少同学住一间宿舍?”

“十八个。”

“你喜欢学校吗?”

“喜欢。”她说喜欢的时候,咧开嘴笑了,露出不太整齐的门牙。

“你最喜欢哪门功课?”

“都喜欢。”

“考试的时候,你分数最高的是哪一门?”

“语文,数学。”她回答,声音响亮,下巴迎着吹拂过来的山风骄傲地扬了扬,那两根毛毛虫似的齐肩的发辫也在风里扬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沈山花。”她说。但她的发音里,沈字听起来有点像“显”或“鲜”,我没有听明白,“什么山花?‘显’字怎么写?”我追问她,“你在我的手掌上写一写。”

她只是嘴角往上翘,露出一丝微笑,不回答我,也不往我的手掌上写字。

“‘显’‘鲜’……”我自言自语,“是不是沈啊,就是三点水加一个……”我突然搞明白了,手指在自己的手掌上写了一个“沈”字。

她点点头。

“沈山花!名字真好听!你们班上,还有谁的名字也像你的一样好听吗?”

她歪着头,稍稍想了想,说:“陈花妹。”

这时,对面大树下玩耍的两个男孩子像两架歼击机一样呼啸着向沈山花奔过来。那个穿蓝色外套、缺了门牙的是沈山花的弟弟,穿红色外套、流着两把鼻涕的是邻居家的孩子。他们在玩翻绳的游戏,现在绳子结成了团。

沈山花把绳子接过来,理出头绪,三下两下就灵巧地套在自己的手指上,指点那个穿红外套的男孩子:“往里挑!”红外套男孩子小心地伸出自己的两根手指,挑起绳子两边的两个交叉,望着沈山花,沈山花示意他:“往下翻!”红外套男孩子双手从里往下翻动绳子,绳子就像变魔术似的套到了他的手上。

沈山花的弟弟在一旁探着脑袋,搓着手:“我来翻,我来翻!”

沈山花耐心地拉起弟弟的手,让他弯曲两个小指头,钩起红外套男孩手上的线:“这样,翻过去……”

那是一截细细的白色棉线,很容易打结,但在沈山花的指点下,两个男孩子的手指灵巧地挑、钩、翻、抻,白色的线在他们的手上变出不同的图案。

我们的旅游车离开的时候,三个孩子的头正挨在一起,沉浸在翻绳的快乐当中。山坡上一大一小的两头黑牛,在埋头嚼着草。一片一片如霞似锦的映山红从我们的车窗外掠过,田埂边、土坡上的苦菜花迎着太阳,像万千朵小小的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