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千里迢迢,没来得及抖落北国的沙尘,便迫不及待地来赴你的约会。
年少时第一次遇见你,山盟便写在你的每一片叶脉上。很多年来,到麓山看枫叶,一直是我诗意的节日。你春的翠绿,夏的葱茏,秋的红艳,冬的凋零,都是我眼中最美的风景。
跟游人走的路线不同,我从湖南大学校园里穿行,绕过岳麓书院前门,穿过吹香亭对面的圆形门洞,拾级而上。灿烂的阳光照亮了书院里文庙的红墙,高大的枫树将文庙的天空撑成一片霞彩,阳光又为碧瓦描一圈金边。很多孩子站在树荫下仰视光影变幻中的这座千年庭院,想用稚嫩的笔画下它这刻的美丽。
枯叶为山路铺一层锦绣,让我的脚步弹一首秋的奏鸣曲。
清枫涧里早已没有往昔的清静。麓山枫情吸引了四面八方的游客。但刻在爱晚亭上的那首楹联:“山径晚红舒五百夭桃新种得,峡云深翠滴一双驯鹤待笼来”,还是像每一次那样让我浮想联翩。兰涧两旁的兰草在深秋亦翠绿如春日。深潭边那一棵蜡梅呢,你在哪里?我曾在冬雪里看过你玉琢似的花瓣,那时候,峡谷飘飞着白雪,你黧黑的树干瘦成中华的风骨,暗香盈袖,令人销魂。
我走过这里,每一次都会想念一个人。哪怕游人如织,山中喧闹如红尘都市,我也会看见那个宁静的夏夜,亭前的露天茶座,听见单纯的青春旋律,踩着梦幻般的舞步。那时候,你在书院里读一部历史,读山,然后英年早逝。我相信你依然在山中,在一些星汉灿烂的夜里,你脚步跳跃如精灵,在一些清泉煮茶的午后,你面容宁静如智者。
爬山,一个人,两个人,或者一群人。独自攀登,或者牵一双手。脚步坚实,沉静,或者虚飘,杂乱无章。山无言地接受一切,以它的博大包容。
阳光照亮一级一级台阶,照亮走在前面的人和走在后面的人,也照亮我。
不时停下来看一看山林。一大树一大树枫叶在林中恣意地红,银杏的黄和樟树的绿退在背景上。如果整座山都是红枫,一定是不可想象的。深浅不同的红、黄和绿,这样的秋天,这样的麓山,才有这样层次分明的美。
站在云麓宫上,山下的长沙城尽收眼底,北去的湘江,如一条银色花边,镶在麓山山麓,让它和城里的繁华隔离,让山葆有山的坚定与肃穆。
麓山如苍龙,绵延,蛰伏。西边山腰中有一道开凿的裂痕,黄色的泥土翻出来,像是青葱的麓山流泻着黄土的血液。我猜想那应该是停工的赫曦台的工地。但愿能永远停工。让麓山的绿色能保持得久一点儿。
一群学生在山顶庄严宣誓:奋斗两个月,考出好成绩,向老师和家长汇报……
来山上秋游的学生不少,爬上山顶的目的,难道是为了宣誓考试?我们有多少人为了考试前赴后继,有多少家庭送上自己的孩子,慷慨奔赴一个又一个考场?牺牲了多少人,成就了多少人?我们有限的生命无法知晓,但麓山一定会明白。它的千年学府,变迁着千年的中国教育。
一百年前,一批学生站在山头,看湘江北去,万山红遍;一百年后,依然有更多的学生,看层林尽染,鹰击长空。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只有麓山枫叶,年年红似火,艳如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