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起飞后,丘吉尔便进入沉思状态。飞机飞越厄尔布尔士山的北脉,二个小时后,飞机抵达里海东岸上空,丘吉尔回忆道:透过舷窗“我们隐约望见西海岸的巴库和巴库油田。德军现在离里海很近,因此我们便取道古比雪夫,以便远离斯大林格勒和战区。这就使我们飞近伏尔加河三角洲。极目远望,俄罗斯大地一片褐色,平原万里,渺无人迹。各处可以看见方方正正的耕地,说明那里曾经一度是国营农场。巨大的伏尔加河有很长的一段是在宽广黑色的沼泽中流过,蜿蜒曲折,闪耀着光芒。有时出现一条大路,像直线一样,从宽广的地平线的一头通向另一头。”
美丽的景致并没使丘吉尔兴奋起来。中午时分,他让拿午饭来,随从汤普森海军中校从英国驻德黑兰使馆所准备的午餐篮中拿出一份火腿三明治。丘吉尔还要芥末酱。汤普森把篮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芥末酱。丘吉尔大为光火,怒斥汤普森,犯了“莫大的过失”。这件事丘吉尔在他的回忆录中根本没提。但同座的哈里曼却一字不落地记录在案,说这些斥责是写在字条上的,后边还有一句话:“你应该知道任何一位绅士吃火腿三明治,没有不备芥末酱的。”
也难怪丘吉尔发火,这次出访任务也太艰巨了,“简直等于搬一大块冰到北极去”。飞机越接近莫斯科,丘吉尔想的也越多。在回忆录中丘吉尔写道:“我反复思量着我到这个悲惨而阴险的布尔什维克国家去的使命。这个国家诞生之初,我曾一度力图扼杀它;在希特勒出现以前,我认为它是文明自由的死敌。现在我要对他们说些什么才算尽到责任呢?”经验丰富、多谋善断的丘吉尔也有点犯难了。思来想去,他决意直接道明真相,“1942年不开辟第二战场;并且与斯大林面对面地说个明白。”
下午5时许,飞机到了莫斯科机场。二个小时以后,丘吉尔与哈里曼等人已经坐在与斯大林对面的克里姆林宫的谈判桌旁。据哈里曼的回忆录透露,第一次会谈历时3小时40分。会谈最初两个小时的气氛“阴森而沉闷”。“因为丘吉尔‘十分坦率地’说明了为什么在1942年不能开辟第二战场”。他说,要动手了,时间没有了。9月是英吉利海峡看来靠得住的最后一个月,余下的时间不可能发动一场旨在迫使德国从俄国战场撤出一些师团的军事行动。丘吉尔还说,盟国所拥有的登陆艇只够运送六个师到法国登陆,如要深入腹地足以使俄国人获得好处,那是太少了。在1943年,盟国就会有八倍到十倍之多的登陆艇和一百多万美国部队,而当前只有两个半美国师在英国。盟国正筹划在1943年发动一场大攻势,准备投入二十七个美国师和二十一个英国师对付西线的德军。这些师的半数都是装甲师”。丘吉尔也十分明确地承认:“我充分了解,这个计划在1942年对于俄国是毫无帮助……”
斯大林先是皱起眉头听着,丘吉尔讲完后,便逐点进行驳斥。斯大林也够直率的了。双方言来语往,争执起来。斯大林对丘吉尔所提1942年不能登陆理由不屑一顾,说道:“很对不起!我的战争观与阁下不同,不准备冒险,就不能获得胜利。为什么你们这样怕德国人呢?我真不明白。我的经验认为,军队必须在作战中流血。假如不使军队流血,就不了解军队的战斗力”。听到这尖刻的批评,气得丘吉尔血压上升,他回忆道:“只是由于俄国人的勇敢,我才原谅这句话。”斯大林又说,他不能同意盟国的观点,但也不能强迫盟国必须采取行动。
谈判虽然困难,但丘吉尔不愧为谈判高手,遣词造句,运用手势、动作都有一套,说到精采处,也能抓住人心,制造出一点气氛。据哈里曼回忆,在这次谈判中,首相常常是发挥得淋漓尽致,语言生动。“有一回,他滔滔不绝地讲下去,不是看到他那可怜的译员邓洛普放下铅笔,他还不停止住呢。邓洛普显然认为要跟上首相是不可能的。丘吉尔于是催促他翻译。邓洛普试图追忆起首相所说的话。但他只是结结巴巴地读着自己的笔记。即使在最顺利的情况下,要找出恰当的俄文字来翻译丘吉尔式的英语,也是件困难的事。而丘吉尔又希望斯大林确实一点不漏地都听到,因而死缠着邓洛普。‘你把这一点告诉他了吗?’首相碰碰邓洛普的胳膊问道。‘你把那一点告诉他了吗?’斯大林见此情况哈哈大笑插话进来:“我不懂你的话,但我喜欢你的精神。”
这句话使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丘吉尔见状赶紧把话题转到对德国的轰炸上。苏联很欣赏英国人的轰炸攻势,斯大林也来了兴头,说既要炸毁德国人的工厂,也要炸毁德国人的住房。丘吉尔补充道,民心也是一种军事目标。他们俩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会儿,就把德国大部分工业城市从嘴巴上“炸光了”。
双方进一步融洽,丘吉尔十分机灵抓住这个机会,把话题转到盟军要执行的“火炬”行动上来。便打开一幅南欧、地中海和北非地图,指指点点地说计划是如何制定,战略意图是什么,何时开始、多大规模,能达到什么效果。说到兴起,丘吉尔顺手拿起一张纸,在上面三笔两下划出一幅鳄鱼图。
丘吉尔是个才子,从母亲那里继承了画画的天赋,早年曾被英国著名画家约翰·利维里收为学生,从政后,也经常忙里偷闲画上一笔,没想到这手艺现在用上了。
借这张鳄鱼图,他说道:“我们在打鳄鱼的硬鼻子时,也要攻击它柔软的腹部。”斯大林听后也来了兴致,说:“愿上帝保佑这个事业成功。”
搬到北极来的这大块坚冰终于开始融化了。
当然,双方对对方在过去的所作所为,心里都像明镜一般清楚。但现在是在战争中,过去的一切不愉快都已成为过去了。“过去的事应该属于上帝”。斯大林如是说。
丘吉尔访苏的目的完全达到了。他说服了苏联人接受了“火炬”计划;第一次与苏联领导人斯大林见面,通人情的接触已经建立起来;也了解了苏联人坚决把反法西斯战争打下去的钢铁意志。
丘吉尔这次访苏,搞不好,本来很容易变成盟国的一场灾难,但经双方努力却使盟国的战时关系提高到谅解和合作新阶段。丘吉尔“从此以后就一味赞同乔大叔了”。
六、机会的错失
1943年1月中旬的一天,一位身体健壮、矮胖秃顶的68岁老人,在安法海滩上观山望景。安法在摩洛哥首都卡萨布兰卡的南部。这里和煦的阳光与英格兰严冬刺骨寒风判若两重天地。温斯顿·丘吉尔首相相对安静地住了几天时间,观赏巨浪来回拍打海滩的美景。
丘吉尔兴致勃勃地在海水中漫步,巨大的浪潮使他越发感到兴奋。但是他的思维活动很少离开公务,这里的浪潮好像在提醒他,两个月前,乔治·巴顿将军率领的美军就是在这附近登陆的,难怪有那么多的登陆艇和橡皮船连船带人翻到海里。
丘吉尔很少单独在沙滩上散步,总会有英国陆、海、空三军的高级将领跟随着他。因为丘吉尔和他的军事顾问们不是来这里度假的,他们正在筹备一个最富于戏剧性的会议——卡萨布兰卡会议。罗斯福总统和他的随从人员计划在两天内到达,即1月14日。
原来美、英两国首脑计划从1月14日起,在摩洛哥濒临大西洋的海滨城市,举行最高级会晤。原计划邀请斯大林参加,但斯大林以冬季战役在进行中,“我连一天也离不开”为理由,谢绝入会。
为保证能安全抵达会议召开地点,英、美两国保安部门,苦心孤诣制订出掩盖领导人去向的秘密出行计划。罗斯福被装扮成“Q”海军上将,出行视察地中海地区美海军作战情况;丘吉尔则成为空军准将弗兰克福,临时乘坐以美国特使哈里曼名义注册的飞机,陪同哈里曼飞往阿尔及利亚检查工作。丘吉尔则自称“P先生”,这样,他俩的名字便只以“P‘S”和“Q’S”的形式出现。
会议于1月14日开始,23日结束。
在反法西斯斗争形势一片大好情况下召开的卡萨布兰卡会议,处处弥漫着轻松、喜悦的气氛。卡萨布兰卡作为大西洋边的海滨城市,气候适宜,风光绚丽,充满着阿拉伯式的异国情调。会议既是度假,游山玩水;又是办公,决定大计。
据说丘吉尔一直是在大吃大喝中处理大事,每日打球玩牌,自得其乐。罗斯福全家也在卡萨布兰卡相聚,共享天伦之乐,罗斯福还专门抽时间与驻地附近的第9步兵师2万名普通军人见面,并与他们共进午餐;听着乐队演奏的乐曲,吃着火腿、甘薯和水果色拉,迎着大西洋刮来的阵阵海风,显得津津有味。
在会议召集之前,马歇尔念念不忘的依然是他那个1943年横渡英吉利海峡的作战计划。为此,他严令手下新任作战计划处长魏德迈将军制订出横渡英吉利海峡的详细作战方案,而且一定要像样。
魏德迈不敢怠慢,72小时后,一份详实计划方案送到参谋长手上,马歇尔读完后,据说满意得直哼哼。
魏德迈建议马歇尔,要严守方案的各个细节秘密,尤其是不让“不友好分子”知道。“不友好分子”特指英国人。魏德迈十分清楚英国人的态度:这些英国人虽说决心要回欧洲大陆,但不是现在,他们对1943年就进行登陆作战,尤其反对。特别是丘吉尔,他只顾打“鳄鱼的肚子,不想碰鳄鱼的头”。如让这些人知晓此方案太早,就会有时间找出种种理由,把这个方案“枪毙”掉。
事情果然不出魏德迈所料,在卡萨布兰卡的会议上,美军首脑们发现,英国人已经知道美国所要提交讨论的计划的细节,并做了充分研究,是有备而来。双方讨论还没有几个回合,马歇尔钟爱的横渡英吉利的作战计划便成为一张废纸。
据魏德迈猜测,肯定是与马歇尔过从甚密的英国人约翰·迪尔爵士获取了作战计划,并透露出去。此人为英国军队驻华盛顿首席联络官,他和华盛顿的上层军方人士相处得不错,后来成为马歇尔推心置腹的知己。
卡萨布兰卡会议在军事上虽然推翻了美国拟定1943年进攻欧洲大陆的作战计划,但没有取消未来入侵法国的最佳行动。
会议决定:继续在英伦三岛集结美国部队,计划到1943年12月31日集结938,000人,以便最后入侵法国。设立一个新的联合指挥部(COSSAC,盟军最高统帅参谋部的缩写),立即着手这一紧要行动,即以后人所周知的“霸王”战役。
这次会议后,英美两方在伦敦建立了COSSAC,专门挑选出英国陆军中将弗雷德里克·摩根爵士任参谋长,但最高统帅还尚待任命。
对这次会议的结果,丘吉尔十分满意。盟军的军事活动终于按他的要求集中于地中海地区,下一步顺理成章,就应向意大利或巴尔干地区进攻了。丘吉尔念念不忘的是那个从“鳄鱼的腹部”逐渐发展来的巴尔干计划。这一计划包含着政治和军事两重目的:从军事上说,从德国军队的外围打起,逐步推进,这些外围并非是德国防守的重点,花费的代价较少,英国人可少受损失;至于对德战争的主要战场就让苏联人去面对吧。至于政治上,就更有好处了。一旦盟国进入反攻,选择巴尔干地区进军,可直达中欧,能先于苏联人控制中欧,对恢复美国人的势力范围,这可是一条捷径。
以马歇尔为首的美国军方人士,对会议又一次推迟渡海峡攻击欧洲大陆而闷闷不乐。美国人也自有其打算,但此时,自己的军队还没有多少战争经验,军队还在扩编之中,假如跨海峡作战真的在1942年或1943年进行,担任进攻主力的将是英国军队,所以还不能强迫英国接受自己的建议。但以后再不能让丘吉尔和英军首脑们左右渡峡攻击计划的主意确已确立。
在苏德战场正浴血奋战的苏联人,听到第二战场开辟的时日又推到一个未定的日子,则十分不满。本来,马歇尔按原计划在会议结束后,要专程去莫斯科,通报会议的结果。斯大林听说渡峡作战方案已被英国人否定,便索性通知马歇尔也别到苏联来了,取消了这次访问。进而向罗斯福和丘吉尔电诉其不满,说盟军的北非行动绝没有使德国人抽调一些师团离开苏德战场,反倒由于盟军在突尼斯进攻缓慢,却让希特勒得以把27个师调到东线,更加重了苏联的困难。
其实,从英美军队的当时实力看,虽然在1942年或1943年在欧洲实施大规模登陆突击有一定困难,但也不是克服不了的。“铁锤”行动如要决心进行,送5、6个师到欧洲大陆,占据一个桥头堡,则完全有这个能力。
1942年11月,盟军在北非登陆成功,13日,斯大林答复美联社记者亨利·卡西迪所提出的问题时曾说过:“非洲战役再次驳倒那些断言英美领导人不能组织重大战役的怀疑论者。横渡大洋成功地登陆北非,迅速占领港湾和大片土地,以及如此巧妙地击溃意德联军,像这样一些重大的作战行动,只有第一流的组织者才能实行。”这些话表面上是赞扬北非战役的成功,但实质则是说,百万盟国成功地在北非登陆证明,他们完全有能力穿越英吉利海峡,登上诺曼底的海滩进行类似的攻击,他们所缺乏的只是在西线出击的意志而已。
据德国当时海岸防御专家、德国海军中将弗雷德里希·卢格的观点:“同盟军本来完全能够在1942年以较小的兵力在法国建立一座桥头堡。”当时“德国大部分陆军和空军正在东欧作战,消耗了巨大的人力和物力,而在西欧只留下了33个步兵师(其中有许多正在进行训练)和一些缺乏战斗力的空军与海军部队(潜艇部队除外)”。当时的“大西洋壁垒”还徒有虚名,海岸防御工事很不完善,“许多火炮很旧,且无防护设备,匆忙凑合起来的炮手也没有受过海上目标射击训练。”
机会再次被错过。
七、开辟第二战场的决定
1943年,美国的扩军计划在加速进行。“民主国家的兵工厂”源源不断地把飞机、坦克、大炮运到世界大战中的各个战场。装备整齐,年轻气盛的美国军人整师、整团登上运兵船,像定时航班一样运到北非大漠、送到英伦三岛。
为协商英、美两军在北非战役后的军事行动。制订新计划,丘吉尔又上路了。这次是去华盛顿,在白宫召开英美高级军政首脑会议。会议代号“三叉戟”。
5月4日,豪华邮轮“玛丽王后”号,载上丘吉尔一行和5,000名左右德国战俘离开英国。为此目的,对邮船进行改造,在主要舱面设置首相的办公室、会议室、地图室、卧室,并与其他舱面隔开。为掩盖船上贵客的身份,以迷惑敌人,特工人员费尽心机,在船上贴了一些荷兰文写的通告,说是荷兰女王威丽明娜及其随行人员乘船到美国旅行。船内各上下通道都专门修建了残废人轮椅专用斜坡道,暗示该船从美国返回时,美国罗斯福将乘此船访英。按丘吉尔的逻辑是传说愈多,就愈安全。果真此行还算安全,德国潜艇没有找这艘船的麻烦。
第二天晚上,有一艘德国潜艇在此船前方约24公里处穿过,没有理睬这个庞大的邮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