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的时候,我们时常会躺着聊一会儿天,然后起来一起吃鱼。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会在开阔的雪地上散散步,看着漫天的星光,聊着不同世界里的那些故事。如果运气好,有时还能看见极光,而每当这个时候,米娜总会表现得特别兴奋,在雪地上又跳又叫。
“我说米娜,南极的极光和北极的有什么不同吗?”
“没什么区别,除了发音上的,我们说‘极光’不卷舌头。”
“那你在兴奋个什么劲儿?”
“在不同的地方看见相同的事物,也会有不同的心情,这正是旅行的意义,也是我想要来北极的原因。”
“唉,女文青的世界我不懂,我是觉得你要是现在在南极,那里一定很温暖,也总能看见阳光。说真的,我不太能理解你为什么放弃光明而选择来黑暗中等待。我总是很害怕极夜,这种无尽的黑暗让我感到孤独与绝望,等待光明是个痛苦的过程,有时候我甚至怀疑太阳究竟还会不会照常升起。”
“但是你没有一次是在白白等待不是吗?有期待的日子终归是好的。”
“我不知道,或许自从她走了之后,我就更加害怕这种等待了。”
“大熊,你真的不必用过去的事情来惩罚自己的,你应该学学我,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抱着你那些过去还能得到些什么呢?”
“我就是心里很沉重。”
“那就先试着让自己轻盈起来,过来,让我们一起在极光下翩翩起舞吧。”她跳到了前面的一片空地上,冲我招了招手。
“神经病啊,一只北极熊和一只企鹅在雪地上跳舞,听起来就像个冷笑话。”
“谁看到了啊?这周围连只骆驼都没有。”
我拗不过她,只好和她一起在雪地上跳起了舞。作为一只熊,我跳舞从来都是很豪放的,这对我来说更像是一种释放自己压力的方式,而她跳舞的样子却很美,像是为了诉说一个故事。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舞步,她的小脚印在雪地上留下了一幅画,舒缓的线条勾勒出了属于另一个世界的风景。
也就是在这样一个时刻,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喜欢眼前这个小个子的南极姑娘,她轻盈欢快,却又像风那样捉摸不定,她总是无忧无虑,身上带着一股北极所没有的芬芳。
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南国气息吧,曾听有人唱起那里的歌,说起那里的故事,但对我而言那里却一直是个神秘而遥远的地方。
然而此刻,虽然我从未到过那儿,却能够感受到属于那里的所有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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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娜是个很健谈的姑娘,她不在吃和睡的时候,嘴巴总是一刻也闲不住。
她时常会嘲笑我的口音,和我探讨南极和北极之间有什么差别,还总抱怨北极的鱼味道竟然是咸的,这是她这个南极甜鱼党所无法接受的。
我虽然有时候觉得她一直唧唧歪歪也挺烦的,但无论如何,总比我之前那些只能和自己说话的日子要来得舒服多了。毕竟熊也是需要交流的动物,我不得不说米娜的新鲜气息确实缓解了我很久以来的抑郁和苦闷,让我感到其实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这天外面刮起了暴风雪,我挖了点冰块把门堵得严严实实的,屋子里顿时陷入完全的黑暗中。我摸索着找了个靠墙的地方坐下来,然后把米娜放在自己的腿上。
“你以前遇到暴风雪的时候都是怎么过的?一个人待在小黑屋里大概会很害怕吧?”米娜问我道。
“习惯了就还好,就是闷得慌,你们在南极遇到暴风雪怎么过的?”“我们会在屋子里抱成一团取暖呀,然后大家一人说一个故事,暴风雪差不多就结束了。”
“噢。”我努力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陷入了沉思。
“你们北极熊不这么做吗?”
“其实北极熊生来就不是喜欢群居的动物,我们虽然内心渴望沟通,但是彼此却只是在雪地里擦身而过,忙碌于各自的生活。”
“为什么呢?”
“或许我们并没有需要彼此到如此强烈的地步吧。我们每个个体都有能力狩猎,也有足够的脂肪让自己保持温暖,因此我们不像你们企鹅会成天凑在一起,更多时候都只是为了各自的生存奔波而已。”
“所以听起来北极熊真是矫情的动物呢。”
“少来啦,你根本不懂作为一只北极熊的脆弱……不过我的确挺羡慕你们的那种生活。”
“但其实作为企鹅,我们也有自己的苦恼呀。群居生活虽然听起来热闹又有趣,但是成天和一群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东西待在一起,做着一样的事情,难免也会找不到自己的存在呀。”
“怎么说?”
“你想啊,为了合群,大家在吃饭的时候你也得吃饭,大家在睡觉的时候你也得睡觉,即使是游泳这么自由的事情,我们都要排着队一个个往水里跳,我觉得这实在是太愚蠢了。”
“所以这也是你独自出来旅行的理由?”
“是的呢,可以逃离那种生活,去做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哈哈哈,我觉得我们俩都挺矛盾的嘛,不是吗?”
“生活嘛,就是一个不断逃离,最后发现自己回到原点的过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旅行就是一群人去到另一群人活腻了的地方体验生活。”
我们俩就这么在黑暗中讨论着彼此的生活,不知不觉外面的风雪声越来越小了。我把米娜放在身边,到门口挪开了一点冰块往外瞅了瞅,感觉暴风雪似乎就快要过去了。
“米娜,过一会儿就能出门了,第一次感觉时间过得这么快。”
“是呀,我觉得我们俩这种相处方式就挺好的,既不过分亲密,又不疏离。”
“你说北极熊和企鹅能在一起么?”我笑着调侃道。
“可以,不过会是个很冷很冷的爱情故事。”
米娜在黑暗中调皮地戳了我的屁股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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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三个月过去了,米娜开始每天趴在窗口张望,等待漫漫极夜后的日出。而我却感到一股深深的失落,因为我知道,当太阳出来以后,米娜就要离开了,回到她久违的故乡。这是这些年来我第一次如此不情愿看到日出,因为一个来自南极的姑娘,一个甚至还没有我脑袋大的姑娘。
但我却没有告诉米娜我的心事,毕竟我不能挽留她,我也不可能跟她一起随着洋流漂到南极去,如果我再轻一点的话,或许理论上是可以,但是我毕竟是一只北极熊,一旦到了南极就会变成一个无解的笑话。
某一天,我忽然从睡梦中被叫醒,米娜兴奋地拉着我到外面,说太阳马上就要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了。我陪着她在雪地里坐了不知几个小时,太阳才终于羞涩地从地平线上露出了一角,但是没过多久,它又缓缓地落下去了。
这一幕虽然短暂,米娜却显得非常开心,她对我说道:“大熊,极夜结束啦。从今天开始,日出的时间会越来越长,你漫长的黑夜结束了。”
“嗯。”我冲她别扭地笑了笑。
“怎么啦?大熊,你应该开心才对,你等待的东西不是终于来了么?”
“是啊,但是你要走了呢。”
米娜忽然就不说话了,她低着头想了一下,然后抬头望了望我。“大熊,你再抱着我睡一次好不好?等下一次天亮我再走。”于是我和她回到了屋里,最后一次把她拥入怀里。她很快就睡着了,然而我却一直清醒着,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她,一直到天亮。
第二天送她到岸边的时候,我一时想不到有什么要说的,既不知道该怎么告别,也不知道怎么感谢她这些日子的陪伴。
“大熊,我该走了。”米娜戳了我的屁股一下道。
“嗯,米娜,赛由娜拉。”
“别整鸟语,听不懂。”
“这几个月,谢谢你了。”
“你不必谢我,我觉得你应该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去哪里?”
“去南方。”
“南极?”
“你不必去那么远的地方,你只要再往南走走就好了,你既然害怕极夜,越往南的地方,极夜就越短不是吗?你是时候和这里说再见了,这里太沉重太荒凉了,而且你又喜欢用意念来抓鱼,我觉得你早晚会饿死的。”
“好吧,我会的,那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如果你愿意一直往南走的话,我会在世界的最南方等你。”
“但我如何知道哪里才是南方?”
“既然你已经在世界的最北方,那么无论未来你朝哪个方向走,都注定是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