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游戏LOL瓦罗兰有时星光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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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锐雯

酒馆是个大家都喜欢的地方。但是这里非常神奇,白天和夜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境界。白天去那里,你一定是约了女孩子。进去点两杯咖啡,特意告诉服务生自己那份不要加糖。在他拿菜单离开后,一定要用迷离的眼神望着窗外,用缓慢的语调说出“我更喜欢有一丝苦涩的味道,像人生”。然后,从随身携带的来自艾欧尼亚的编织书包中,拿出一本封面画着落叶夕阳的爱情小说,里面一定要有对弗尔卓雷德冰原极光的描写。翻开扉页,上面必须有花体写好的你的名字,中间要加上你祖母或者曾祖母的中间字,不能是全拼,只写一个字母。如果被问起,要陷入回忆,遥想起当年你坐在壁炉旁边,听摇椅中的老祖母讲家族过去的辉煌。以及最后,你要深情款款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孩,告诉她你想和她一起去比尔吉沃特海边吃刚捞上来的新鲜牡蛎。

无趣吗?无趣吧,太无趣了。什么新鲜牡蛎,什么爱情小说,什么咖啡不加糖,肤浅,下作,装——我不骂人。但是我最鄙视你们这种人。

好吧,因为我对面没有坐着一个女孩。还是说说晚上吧。晚上的酒馆就正常多了,三五成群的人坐在一起聊天吹牛,喝高了以后再唱两句走调的乡村音乐,金发的漂亮女人在吧台旁边等人请她喝上一杯,刚领了第一笔工钱的年轻小孩子在扑克桌前考虑要不要碰碰运气。白天大家都很辛苦,晚上的时候摘下面具犒劳一下自己,这便是生活。也许比爱情还无趣,但真实。客人中也有英雄们的身影。格雷福斯有时来买酒,酒保会拿钥匙打开地窖,把最好的烈酒搬出来。崔斯特也常来坐庄赌钱,时输时赢。当然,无论顾客还是老板,都知道千万不要让这两人碰面,否则明天就要请人修房顶。

我偶尔会来这里,不是常客。因为我时常要出远门,而酒馆是为那些生活相对固定在一个地方的人准备的。老板倒是比较欢迎我,因为客人们喜欢听我旅途中的有趣故事。有时我心情好会讲一点,更多的时候,我只想一个人歇着。我不嗜酒,也并不觉得我的工作是某种谈资,我来这只是想找个合适的地方休息而住所太冷清。人是很奇怪的动物,一个人久了,你会想念人群,但当你真正加入人群,你又嫌吵。

所以逐渐地,如果我想去酒馆,我会挑更晚的时间,至少要到午夜。上半夜的喧闹这时早已离去,酒馆中只会剩下寥寥几人。这时我就能要杯酒,坐在清静的吧台边上一个人喝完。

而三五次之后我发现,这段时间的酒馆里,我总能碰见同一个人,锐雯。

她是常客。每日午夜后她才进来,要一杯同样的酒,坐她习惯的那个窗边的位置,直到打烊。除了慢慢喝光那杯酒,她也不做什么,只是一直望着黑暗的窗外,很少移开目光。

“你们很熟吧。”酒保说。

“还好。”我答。说我跟锐雯熟,还不如说我跟她的破刀更熟。跳三跳一刀拍晕,然后一阵风送走。我能闭着眼画出她刀刃的断口形状,顺便再告诉你哪里能切得更快而哪里需要磨了。

“我看她一直在看你。她很少看别人。”酒保说。

我一口酒悬在喉咙眼咽不下去了。峡谷中揍我就揍了,这里还是算了吧。等等,为什么我看到别的英雄,第一反应都是他们要揍我?我明明没干坏事。不,现在没有功夫想这个,我摸摸左手的挂坠,思考是走门还是走窗户还是走墙。

“伊泽。”

我转过身,摆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你好。”

“不请我喝一杯吗?”锐雯说,她也在笑,很安静的笑意。

“当然。你想要什么?”我立刻又转向吧台。酒保小哥递来两杯酒,“这是这位女士常喝的。”

锐雯向窗边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端着杯子跟着她走了过去,坐在她对面。我很少这么近距离看锐雯,大多数时候是还没等看清就已经在泉水了。苍白的灯光恰好从我们上方落下,窗外街上更显得黯淡了许多。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她的眼神我很熟悉,异常熟悉。

“听说你刚从艾欧尼亚回来。”锐雯说。

“是,昨天刚回来的。”

“你去西海岸了吗?”她问。

某个地方在我脑海中闪过,我想我知道她在问什么。

“去了。”我答,“西岸现在还不错。有不少村子,大一点的城镇也有。”

“喔。”

她不再说话,又开始看窗外。我随手拿过菜单背面,掏出铅笔。锐雯转回头来看着我。我慢慢地勾出艾欧尼亚西海岸线,圈出几个位置。“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现在都已经是城镇,有不少居民。”

“这里呢?”

锐雯伸出食指,点在我图上的空白处。那是我刻意省略的,果然。

“这里,”我打了个星星在上面,“现在是西岸的中心城,最繁荣的地方。有很多商店,瓦罗兰大陆上能买到的这里都有。居民也最多,都很富裕。”

“卡尔玛。”锐雯说。

我没想到她还知道卡尔玛。“的确,卡尔玛付出了很多。不过这里是西岸,你也知道,她其实还在忙着中部的问题。这些城镇大多都是当地居民自己重建的。”

“他们过得怎么样?”

“据我所见,很不错。”

锐雯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又陷入沉默。我把地图上的星星涂黑,她仍旧没再说过话,只是把酒喝光了。

“谢谢你。”她最后说。

“没什么。”我答。

她离开了。我看着她的空杯子,然后端起我的一饮而尽。

那颗星星所在的位置是她在诺克萨斯阵亡名录上战死的地方。时至如今,那里已经再也看不到当年的影子。人们在废墟上重新建起家园,回归平凡的日常生活。没有战争纪念碑,没有墓地,没有任何东西会提醒人们那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也许是因为过去太可怕,而人们刻意忘记。也许,就是单纯的忘了。

而锐雯记得。

她记得她在弥漫的绿色雾气中几近窒息,在化脓的恶臭尸体堆间艰难爬行,她记得她怎样逃出生天,记得她瘫倒在地时,身边断刃落下的声音和天空上太阳的惨淡颜色。诺克萨斯的旗帜残片搭在她脸上,她努力把它甩开,张开嘴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

她把这一切写在旗帜残片上,然后扔掉。西海岸的重建的村庄中,有一个建立了博物馆,保留了战争遗物,我认出了她的笔迹。我早已听说她的故事,但我看到她颤抖断裂的字迹时,仍旧觉得自己也喘不过气来。

我不知道今天之后,锐雯作何感想。她应该会庆幸,庆幸她的死地获得新生。这或多或少能缓解她的愧疚感。

但没人能让她彻底遗忘这一切。她是幸存的士兵,手上沾染过鲜血。她已经是罪恶本身,不管那是否是她本意。而多年之后,等死亡真正为她带来解脱之后,她也会被彻底遗忘,连罪恶都不是。

人们喜欢遗忘,遗忘不仅能避免痛苦,还能让人重事罪恶之时免受历史诘问。侥幸存活下来的人因这一切而饱受折磨之时,那废墟上重建起的新的家园之中,新的人,忘记一切的人,又开始为欲望而蠢蠢欲动。历史便再度重演,从古到今无数次。

几天前,当我还在艾欧尼亚西岸时,博物馆的管理员问我是否要把那面残破的旗帜带走。“很少人会来这里,它留在这恐怕都没有什么价值。”那个打着哈欠的年轻人说,“你认识它的主人,是否要考虑归还它?”

“免了吧。”我答。“她如果还想要它,就不会把它扔了。留在这儿起码还能让别人看看。”

“谁会看呢。”管理员说。

我耸肩。门口有一男一女进来,四处转了转,看到我拿着那片旗子,便问我这是什么。我说这是一个士兵不想要的回忆。他们接过来,认真地读了,然后交还管理员。“等我们有了孩子,带他来看。”那个男人说。

他卷起袖子,露出小臂上的伤痕。“我也参加了那场战役。”

“等你们有了孩子,希望这地方还在。”管理员说。

“会的。”男人说。

旗子在博物馆的柜子里好好地躺着。我最终带了些别的东西回来,有艾欧尼亚的特产小吃,以及仍旧使用古老技艺编织的工艺品。想到这些,我问酒保何时关门,他说还有一小段时间。我赶紧回了住所,取了那些东西包好又回来。我把这小包裹托付给酒保。“下次锐雯来的时候,帮我给她。”

“好的。”酒保说。他仔细地收起来。

“顺便再请她喝一杯,记我的账。”

“没问题。”酒保说。他开始收拾东西,真的要打烊了。

我离开了酒馆。已经是后半夜,街道空无一人。路灯也陆陆续续熄灭了,这正是日出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我想锐雯大概已经回家睡着了。

愿她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