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朝米抠抠点了点头,拿着餐盘起身离去。
上帝啊,苏易后来去的那所学校的学生应该给我立座纪念碑,再把我的生日定为曹沃纪念日!我拯救了他们一生的幸福,有我的存在,才是他们人生中最大的幸事!
3.
人一旦喜欢过某个人,对很多事情的记忆,会从公元纪年方法变成以那个人为时间线索的列传体。
比如,这条手机链是初恋的男生A陪你买的,大概是2006年夏天;这只小狗是第二任男友B君送的,好像是2008年年初;第一次去酒吧,是跟着现任男友C君和他的朋友们,在2010年秋季……年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如今已经失去联系或者形同陌路的人。
倘若你自我暗示,初次遇到暗恋对象的那年秦始皇统一中国,和追求对象确立关系时隋朝建立科举制,和前任男友第一次闹分手那年是第一次鸦片战争,第二次闹分手是第二次鸦片战争,发现自己被劈腿那天,美军正好在广岛、长崎投下原子弹……你就赢了。
可惜,这种方法是历史老师永远不会教的。
曹沃第一次去KTV,就是跟着米几何去丁里美的生日聚会。
2002年,中学生压力没十一年后那么大,大家都能过个双休日,家长对周末补课还没到那种近乎变态的痴迷和偏执的地步,周五放学后,学生的时间很自由。
从学校一出来,女孩们就走进附近的肯德基,换下校服,取下扎辫子的皮筋,让长发披散下来,彰显一下成熟品位,不再像一个普通学生。
“下次有店员在边上时,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杀了你。”
在去KTV的路上,米小何狠狠地训了曹小沃一顿。
她指的是昨天中午的事情。曹小沃没能拽着她的手带她逃走,最后还是丁里美掏钱买下了那瓶指甲油,然后把曹小沃的冒失言行批判得体无完肤,说:“米几何你怎么会和这种笨蛋走那么近?”米小何就说:“说得好像你的朋友都很靠谱一样!”说完两人就打闹在一起。
曹小沃只能在一旁装出一副“好吧我不靠谱”的样子。他没有带生日礼物,因为已经送过了,就是黑板上那些阻碍教学的白油漆。正因为活儿干得不赖,他才有底气跟着米小何一起过来。尽管他很不习惯KTV包间里的气味;尽管他唱歌走调,来这里纯粹是献丑;尽管丁里美今天叫来的朋友除了米小何之外他一个都不认识;尽管丁里美的表哥在那里吞云吐雾把空气弄得很撩人,但他觉得此刻能看着米小何坐在电视机前拿着话筒唱歌,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就好像她只是在为他歌唱一样。
作为寿星的闺密,米小何有特权,一上来就点了很多孙燕姿和S.H.E的歌。丁里美偶尔跟她合唱,有时则是跟她那个从职校退学的表哥一起唱。
这个表哥外号“拼命三郎”,据说认识很多“路道粗野的社会人士”。所以在曹小沃看来,丁里美是那种会让同龄男生感到有一丝丝害怕的漂亮女孩,一匹小野马,蹄子易伤人。米小何就不同了,她安静、内敛,偶尔小霸道,使点小坏。
她就像一道白色的墙,即便上面有一两道白色的划痕,那划痕也是纯白无瑕的。
白墙小姐唱完一首《明天的微笑》,把话筒交给别人,这才转身看着曹小沃:“姓曹的,我想喝啤酒。”
未成年人不能饮酒,那时娱乐场所管理很严,KTV的小超市不会把酒卖给稚气未脱的少男少女,想喝酒,就只有去外面买了藏在书包里带进来。曹小沃问好这个程序,一脸坚毅地提起书包就往外走。在他看来,这是一项等同于舍身炸碉堡一样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好像让服务生抓住了,就会被关起来严刑拷打似的。
曹小沃走出包间,心里被巨大的历史使命感和责任感所充斥,观察力和好奇心大打折扣,所以他没能发现对面小包间的玻璃门后面,两个系着围巾、戴着帽子和墨镜的家伙正朝走廊偷窥。
曹沃以前一直觉得,这种用围巾帽子墨镜伪装的行为是很傻缺的,但现在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好在包间门的玻璃不大,灯光又调到最暗,隐蔽性较好。
曹小沃去买啤酒,接下来就会发生历史上的重大事件:米小何喝多了,丁里美被表哥送回家,曹小沃自告奋勇送米小何回家,结果米小何半开玩笑地要他和自己考同一所高中。
曹沃绝对不能让悲剧重演。
啤酒采购员离开不久后,米小何和丁里美也出来了,胳膊挽着胳膊,朝厕所方向走去。
曹沃看到这里,朝搭档低喝一声:“脱!”
米几何心想你就不能找个好听点的词吗?她一边赶紧脱掉外套,摘掉围巾、帽子和墨镜,露出西装裤、白衬衫和黑色背心,腰里别了个Walkman,左耳戴着耳机,手拿一盒抽式餐巾纸,乍一看,和这里的服务生没什么两样。
出门,张望,走廊里没有真的服务生。进入包间,号称送餐巾纸,蹲下服务。包间里其他人都不认识米几何的“侯汐”外壳。光线昏暗,利用视线死角,左手指间的小塑料袋轻轻滑进了靠门的沙发底下—丁里美的表哥正好就坐在靠门的沙发上。
整个过程耗时三十秒。
米几何回到包间,裹上外套,才发现自己的额头在冒汗。
太刺激了!
“下回这种事你自己去干!”
“社会分工不一样嘛,刚才为了要这个位置最佳的包间,我和前台磨了好久的嘴皮子,再说这里的服务生都是你这个年纪的。好了,现在我下楼去打报警电话。”
十五分钟后,好戏上场。
一群神情严肃的警察从电梯里鱼贯而出,在服务生的指点下直奔曹小沃他们所在的包间。未成年人在KTV包间聚众吸毒,绝对是一起严重的案件,足够上法制报的头条了。当然,要是警察叔叔当场拆开那包东西,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手指蘸一点尝尝味道,就会发现,那其实只是白色的……粉笔灰。
警察叔叔,您得感谢我,苏老师家里本来还有一点生石灰粉末的呢。
看到三四个警察冲进来的时候,曹小沃真心觉得自己像个坏人,气急、心虚、腿软、胸口闷,完全是犯罪分子遇到正义利剑时的反应。
KTV包间里的良民男女基本都是这个样,唯独丁里美的表哥“拼命三郎”很淡定地吸了口烟:“你们干吗?”
一听就是老江湖的谈吐。
为首的警察叔叔问:“你们是哪所学校的?学生证带了吗?”另外几个警察直接蹲在地上,检查茶几和沙发。三郎觉得很古怪,他平时无非打点小架、向小学生借点小钱、卖点盗版电影碟和走私运动鞋什么的,用得着这样兴师动众地追杀到KTV里来吗……
“找到了!”
一个警察直起腰,手里拿着一小袋白色粉末。
举报电话里的信息很精确。
歌还在播放,但包间里似乎一片肃静。年轻男女们的脸色都白得跟那粉末一样,包括围在门口的服务生和其他客人都不约而同地在想:不会吧!这是什么?!
粉末是在靠门的那张沙发底下发现的,那个年轻警察抬起头,看看坐在沙发上的男生,试图记住他的脸:“你叫什么名字?”
曹小沃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他只是出门买过一次啤酒,回来后换了座位,坐到现在的地方,万万没想到沙发下面另有玄机……
“不是他!”
曹小沃扭头看去,说话的是米小何。
米小何是相信他的!女神!哭了!
“哦,不是他,难道是你?”为首的老警察觉得好笑,看看说话的女孩,再看看她手里的易拉罐,眉头一皱,“小姑娘你喝了多少啤酒?”
小姑娘满口酒气地回敬道:“关你屁事。”
米小何属于那种一罐啤酒下去就醉了的废柴。此言一出,曹小沃、丁里美甚至是拼命三郎都齐刷刷地在心里泪流满面,心想米几何你这是作死啊!三郎刚想接过话茬,老警察却指着茶几上的东西,问:“这张KTV会员卡是谁的?”
丁里美:“我的……”
警察:“这些锡纸呢?”
某男生:“包巧克力的包装纸……”
警察:“那这根白色小管子是干什么用的?”
某女生:“吃剩下的棒棒糖棍子……”
警察看看三郎:“打火机应该是你的吧?你们几个人很会就地取材嘛。”
混迹江湖多年的三郎同学在这个富有想象力的警察大叔面前真心要哭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多亏了这群人的人品集体爆发,各种道具齐全,他们连人带家伙通通被警察带走了。
米小何他们这里如此热闹,走廊对面的包间却一直没有开过门。直到确定那几个小屁孩都被带走了,米几何才打开门,到走廊上晃了一圈搜集情报,听到几个客人在交头接耳—
“现在的小孩子真不得了!”
“是啊是啊,比我们那时候乱多了……”
两个蠢货。米几何心想,好像你们当年没年轻过一样。每代人都觉得下一代人比自己更乱,就好像他们自己从没经历过又二又乱的事儿似的。其实呢,红卫兵、嬉皮士、愤青、诗人、摇滚青年、哈韩族、退学的作家、非主流……还有小学生整装待发,准备随时中枪。
回到包间,曹沃正在抱怨点歌机里的“最新歌曲”全是些古董:卢巧音的《好心分手》、孙燕姿的《懂事》、孙楠的《拯救》、萧亚轩的《爱的主打歌》、莫文蔚的《单人房双人床》、陈冠希的《I never told you》、Twins的《我们的纪念册》—上帝啊!你们是商量好了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