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洋的数学一直不太好，我没想到甄帅的数学比熊洋更差。
段考之前，周老师出了很多题目，让我们复习。
有一个判断题：把一个长方形框架挤压成一个平行四边形，面积减少了没有？
熊洋嘀咕：“干吗要把一个长方形框架挤压成一个平行四边形呢？”
“你管它为什么要挤压呢，你只要判断出它的面积是不是发生了变化就行了。”
“当然不会有变化了，那四根框还是一样长短，面积当然不会有变化了。只是想着别扭，长方形框挺好用的，如果是平行四边形框，真不知道能做什么。”熊洋说。他一定是想起了他自己制作的那些标本，还有搜集来的图片，凡是重要的标本和图片，他都会用镜框框起来。
还有一道判断题：把1.05的小数点先向左移两位，再向右移三位，结果是（）。
熊洋又开始嘀咕：“干吗要移来移去呢？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多麻烦，一开始就应该只往右移一位。”
还有五十道计算题。有的周老师要求我们脱式计算，有的要求我们口算，还有的要求列竖式。不到十分钟，甄帅就把这五十道题都做完了，速度快得连数学天才金典都望尘莫及。周老师正要表扬他呢，他却把计算器举起来：“我建议大家用计算器，既快捷又方便！”
“啊！”全班同学惊呼起来。
周老师说：“甄帅，上数学课要用笔算、口算或心算，不能用计算器。”
“这么多计算题，不用计算器，怎么算得出来呢？”甄帅反问道。
“你不会算吗？比如这道题，4.5乘6.7加1.4，你不会吗？”
“会当然会了。先用4.5乘6.7，再加1.4.”甄帅说。
“好，你算一算，看看是多少？”周老师说。
甄帅又在计算器上按起来。
周老师叹了口气：“甄帅，这样真的不行，你得学会用笔算。”
“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行。所有的答案计算器里都有，一按就出来了，你非要我们一道一道地用笔算，这不是浪费时间吗？用笔算和用计算器算有什么区别呢？用计算器算更快、更准确，用笔算容易出错！”甄帅说。
“我没有用计算器，一道也没有算错！”金典说。
“你厉害！”宋鹏朝金典喊，同时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周老师对着甄帅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下课前五分钟，周老师让金典收大家的作业，大家都交了，只有熊洋还在手忙脚乱地写。
“熊洋，有什么困难吗？”周老师走过来。
熊洋做的是最后的文字题部分，一共有两道题：
30减去9.5与4.7的和，除以0.79，商是多少？
2.5乘以6.6与1.4的和，积是多少？
每道题的后面，他都写了两个答案。因为怕计算有误，他正在努力地验算。
“你怎么每道题都有两个答案？”周老师问他。
“周老师，第一道题第一个答案是30减9.5再加4.7，然后除以0.79；第二个答案是30减去9.5加上4.7的和，然后除以0.79.第二道题第一个答案是2.5乘6.6加上1.4；第二个答案是2.5乘6.6加上1.4的和……”
周老师明白了。
周老师拍拍熊洋结实的肩背，说：“熊洋，你真仔细。如果我们死抠字面上的意思，确实也可以这样理解……”
数学书和课后练习册上到处是这样的题目，我们做的时候从来没有去琢磨过题意是否准确，书上的例题是怎么算的，我们就都照着做，只有熊洋是个例外。所以，他考试的时候，数学试卷常常做不完，成绩也总是不理想。
放学后，甄帅对我和熊洋说：“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用计算器，而非要一道题目一道题目地用笔算。人类发明计算器干什么呢？”
“大概要我们将来用吧。”我说。
“你觉得我们学这些方程啊，算式啊，将来用得着吗？”熊洋问。
“我不知道。”我说。
我确实不知道。我想：这是一个比数学本身更难的问题，就算是周老师，她也一定回答不出来。
两天后数学段考，熊洋85分，甄帅38分，全班最低。我考了97分，分数只比文笔、金典和曾玉低。
跟熊洋和甄帅走在一起，我有点抬不起头来。我宁愿自己是38分。
卜丁老师和周老师都给甄帅的爸爸和妈妈打了电话，请他们到学校来。
“你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学校？”我问甄帅。
“他们答应今天下午来。”甄帅说。
“那你死定了。”熊洋说。他是凭自己的经验来判断的。但凡被老师请到学校的家长都会觉得很没面子，回家就会往孩子身上发泄。孩子挨一顿“竹笋炒肉”是免不了的。
“我爸不会打我。”甄帅说。
“你妈呢？”
“也不会。他们认为学习是我自己的事情，只要我自己能管理好自己就可以了。”
有这么开明的爸爸妈妈，甄帅真幸福。
可是第二天，甄帅的爸爸甄艾球和妈妈胡丽娜到学校里见过了卜丁老师和周老师之后，甄帅的幸福生活就结束了。
卜丁老师和周老师并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相反，她们都夸奖甄帅聪明、有热情。她们当然提到了甄帅在“世界精神卫生日”那天带来的那个垃圾桶和别出心裁带头在校服上画画的事，但卜丁老师和周老师都是以赞赏的口气说的。最后，她们给甄艾球先生和胡丽娜女士看了一份成绩单，上面有全班同学的名字和全班同学在这次段考中每门功课所得的分数。
甄帅不仅单科数学考了个全年级最低分，他的平均分在全班和全年级都排在最后一名。倒数第二名就是宋鹏。
“宋鹏这孩子被公认为有学习障碍，已经留过两次级了。”卜丁老师很随意地说。
甄艾球和胡丽娜的脸上火辣辣的。他们都毕业于清华大学，后来又留学美国，两个人都是博士。两个博士养了一个数学考38分的儿子！这叫他们的面子往哪儿搁呢？
当天晚上，胡丽娜和甄艾球就为甄帅请了一位家教，并且和甄帅签订了一份合同。他们的理由是：既然甄帅无法自己管理好自己，他们作为父母就不能等闲视之，要对此事进行干预，要为甄帅提高成绩提供物质的和精神的帮助。
下面是合同书的副本：
合同书
甲方：甄艾球（甄氏企业董事长、总经理）
乙方：甄帅（甄艾球与胡丽娜的儿子、清水小学五年级学生）
双方就如下问题，达成协议。
1.从下周开始，甄帅保证认真学习，努力提高成绩。
2.如果期末考试由班级的倒数第一名提高到倒数第十名，重奖。
3.在本学期内，甄帅保证甄艾球先生和胡丽娜女士不被老师请到学校去，保证他们在家长会上，不被老师点名批评。
4.如果甄帅能做到以上三点，奖励现金500元。可以自由支配目前使用的银行卡，每次支配额度由现在的50元，提高到100元。
下面是甲乙双方的签名和订立合同的时间。
签订合同不过是父子之间闹着玩而已。家教倒是货真价实的。家教的主要职责就是从此侵占甄帅的星期六和星期天，像个看守一样看管他，让他不得安宁。
星期六早上，甄艾球吃完早餐就匆匆忙忙加班去了。餐桌上只剩下了妈妈胡丽娜、保姆吴阿姨和甄帅。吴阿姨说：“甄帅，你那么聪明的小孩子，只要努力一点，懂事一点，成绩肯定会好起来的。”
胡丽娜说：“什么叫聪明？聪明的人，就是懂得把自己的智慧和力量用在最重要的事情上的人。现在你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就是把学习成绩搞好，而你恰恰就不好好把心思用在学习上！”
“我明白了，妈妈，我是一个蠢材！”甄帅说。
“你明白了，我倒是越来越糊涂了。小学那么点知识，能有多难？你怎么就学不会呢？”胡丽娜说。
“不是我学不会，是数学考试的时候，他们不让用计算器。”甄帅说。
“不让用你就别用呗。”
“不用计算器我算得很慢。你知道的，在美国，我们都是用计算器的。”
“我知道。数学不怪你，你慢慢习惯用笔算和心算就会好的，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英语你也考不好？你在美国的时候，英文说得很流利的。”
“英语考试既没有听力也没有会话，全是填词、默写单词、还有音标……”
“你别找借口了，别人能学好，你也应该能学好，别老让我们操心！”胡丽娜说。
“我没让你们操心，是你们自己瞎操心！”甄帅说。
“你还顶嘴，看我不揍你！”胡丽娜说。
甄帅把脸送过去：“打吧，让巴掌来得更猛烈些吧！让吴阿姨看看美丽迷人的胡博士是如何打自己的儿子的……”
胡丽娜扑哧笑起来：“我才懒得打你呢！其实我和你爸也不看重你的成绩，不过，你考个全年级倒数第一，实在太让我们没面子了。”
“这是特殊情况嘛！”甄帅说，“我刚转学还不到一个月，能够适应环境，已经很了不起了！”
“是啊，确实不容易！”胡丽娜也承认。
“趁现在家教还没来，我出去一下，好不好？”甄帅说。
“甄帅，你上哪儿去？”吴阿姨追到门口问。
“放风！”甄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