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旻生显然是不悦:“为什么是我去处理烂尾?”
在与萧冉对视的一秒钟,他顿时笑脸应允。腹黑男吩咐的事谁敢不做?他这么记仇,指不定自己什么时候被报复了。
他拿着包从萧冉的车上下来,敏捷地跨过栏杆,朝着电话亭走去。
前方走来几个流里流气的黄毛小子,路过秦栾树时,竟不怀好意地围了上去。
“哟,好漂亮的姐姐啊!一个人在这儿干吗呢?”
“就是啊,这里好黑,让弟弟保护你好不好?”
许旻生虽然顽劣,但从不做这种下作的事情,他也见不得眼皮底下有这种事情发生。他卷起袖子刚想冲上前修理他们,却让秦栾树给抢了个先!
秦栾树正是一肚子怨气没处发泄,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碰巧送上门来。她怒吼道:“姐出来混的时候你们还没断奶呢,识相点给我滚!”
那几个小混混哪里会怕她一弱女子:“姐姐生起气来,还真是越来越好看了。”说毕,他们就上前去扯秦栾树。
秦栾树毫不畏惧地抬起自己的右脚死命地踹他们。可她当真以为自己学了几天柔道就天下无敌了吗?她再怎么凶悍也只是一介女子。更何况,以一敌十的事情只会发生在武侠剧里。
她抵死反抗,也只有一步一步后退,直至靠在冰冷的墙角,再无去路。这些浑球儿狰狞地笑着。
“姐姐刚才不是还很嚣张吗?怎么现在看起来这么柔弱啊!”
秦栾树咬咬牙,一声不吭。过度的恐惧让她的大脑瞬间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我死定了。这下真的死定了。
她突然想到了陈笙南这个浑蛋。
如果他在这里,还会不会救自己?
就好像,那一次,在拥挤的公交车上,她不小心被推搡了一下,他冲动地跑上去和人干上一架,鼻青脸肿地回来。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而后来,他坚定地站在了姚浅璃的身边,任由她被众人质疑推搡辱骂甚至按倒在地,却可以不伸手救她一把。秦栾树便知,他不爱了。
他不爱了,那么,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力气,都是笑话,都是伤害。
她蹲在墙角蜷成了一团,任由那些小混混像蚂蚁一样,向她聚拢,竟连叫喊声都失了力气。
许旻生感觉势头不对。
他箭步冲上去,推开了众人,护在了秦栾树的面前,慢吞吞地戏谑:“你们几个臭小子,没娘喊你们回家吃饭吗?”
小混混哪里受得了这般屈辱,又见插手的人长得一副小白脸样,一面吐脏话一面围向他。
这架势是非打不可了。
许旻生可不怕他们,他脱掉自己的千鸟格风衣连同秦栾树的包一起丢在她身上,便一个螳螂腿朝最前面的人扫过去。不等对方反应,拳头已落到那人的脸上。号叫声顿时刺破天空。其他人见状,蜂拥而上,不给他喘气的机会。混乱之中,许旻生挨了不少拳。他当年可是学校里出了名的耐打王,即便遍体鳞伤也抵死抗战。
他最终是赢了。以一敌十的传说不是假的,只不过没有电视里拍得那么帅,甚至还有些狼狈。
那些人也受了不少伤,见势不妙,悻悻地逃了。
许旻生掏出纸巾擦掉嘴边的血迹,一抬头,竟看见秦栾树拿着他的风衣还蹲在角落。他愣住了。她看起来不像是爱哭的娇滴滴的女孩。可是,这一刻,她却看着自己泪流满面。他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怯怯地问道:“你没事吧?”
秦栾树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缓缓地站起身。
面前的男子,已经面容模糊。她看不清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可是,大抵是他的声音太好听又太温柔。她还是不由分说地抱住了他,紧紧地抱住了他。她轻轻地说:“你还是回来了。”
许旻生的天空,蓦地,塌下来。
不远处,有轻轨缓缓驶来。人头攒动的站台一阵喧嚣之后,变得异常寂静。他一动也不敢动,就连呼吸也不敢太用力。就好像是一场没头没尾的梦,那么虚妄,那么微妙。
全世界都突然失去了声音。
6
很多天之后,秦栾树想起那日的情景亦是觉得恍然如梦。原来恐惧也会像喝醉酒一样,令人不清醒。她怎会莫名地抱住那个陌生男子,误以为他是陈笙南呢?
若不是包里的手机急促地响个不停,她大概会一直抱下去。好在铃声让她顿时醒悟。她像触电般弹开,涨红了脸说,对不起,又语无伦次地说谢谢,然后,像小鹿一样飞奔而走。
她昏昏沉沉地赶回家,老秦已经在楼下等得直跺脚。
父女俩都有这习惯,着急或生气时都爱跺脚。
老秦见到她,急忙迎上去,问:“怎么回事啊?”
“加班晚了。包又差点丢了。不过现在都没事啦!”秦栾树见到父亲,强打起精神,故作轻松地说。
老秦也不多问,只是一个劲地念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楼道口的灯还没修,黑漆漆的一片。老秦打开手电筒牵着秦栾树的手,蹒跚着爬上五楼。他微微弓起的背,在一束光的投射下,异常得苍老。秦栾树看着,鼻子一酸,想到自己近日迫不得已的谎话,心里十分内疚。
自从母亲病逝,老秦便独自一人抚养她长大,街坊总想给他说媒,可是他却婉言谢绝。他说,他的世界只需要她,以及可以养她的重型大货车。
他总想要给她最好的。这表示,他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在载货的路上。
于是,当别的小孩都抱着毛茸茸的大狗熊,睡在温软的Hello kitty房间里时,她却只能睡在大货车上,一路颠簸。直到他忙完,牵着她收工回家。
她并不觉得辛苦。反而,陪老秦等工人卸货的时候,是她童年最快乐的时光。他会讲他年轻时赛车的故事给她听。或者,在纸上画各种车型以及结构,绘声绘色地讲给她听。他简直就是一个艺术家,栩栩如生地为她描绘了一个神奇又缤纷的汽车世界。
她后来想,很多事情都已在神明的掌控之中。
他封死了她一条路,却又为她点燃了另一把微弱却笃定的火。就好像,她最终要笑着面对自己的人生。无论,它是灿烂的,或者,是溃烂的。
在她十八岁时,他送了份成人礼给她——驾校的报名表。他说:“你先学着。等我赚够了钱,就买辆小汽车给你开。”他说这话时,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微微上翘,那姿态好像明天就能把小汽车开到她面前。
他老了,被人叫着“老秦”,笑起来满脸都是褶子。可是,他依旧是全世界最帅气的男人。
年轻的时候,他是一名驰聘于各种赛车场的名车手。每当他以风驰电掣的速度抵达终点,总会惹得无数女粉丝为之疯狂呐喊。他走到哪儿,哪儿便是聚光点。可他一生,独爱秦栾树母亲一人。
他为了他最爱的女人,放弃了最爱的赛车。而如今,他又为了他最爱的女儿,彻彻底底地放弃了踩油门。
每日,他穿套鞋,拿着水管与抹布,湿漉漉地干活。平庸得难以想象他曾经是穿着赛车服气宇轩昂的NO.1。
秦栾树感谢上苍。
她失去了母亲,失去了曾经热爱她的陈笙南,可她始终拥有这世上最好的父爱。
为了老秦,她一定不会被生活打败。
这一天,真是折腾坏了。秦栾树爬上自己温软的被窝就睡着了。她像个孩子,或笑,或皱着眉头。黑夜渐渐沉寂下来,唯有月亮寂寞地悬挂在天空。
7
醒来时,已至第二天正午。
秦栾树从被窝里爬起来,漫不经心地伸了伸懒腰,便接到阮绵绵的电话:“下午的面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秦栾树顿时清醒过来。昨天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导致她将下一家的面试约定忘得一干二净。她抬手看一看时间,就像是奥特曼变身似的瞬间便充满了斗志,不过五分钟的时间就将倦容一扫而净。她满意地看了看镜子里精神抖擞的自己,从冰箱里拿了瓶牛奶便出门赶轻轨了。
像一条蜿蜒的蛇,轻轨从西边荒凉的小镇一路盘旋而来,驶向喧嚣繁盛的南大街。秦栾树的目的地是新北。快要到达的时候,天空突然传来阵阵巨响。秦栾树透过车窗,远远看见若干个红彤彤的热气球悬浮在一座大气磅礴的建筑上空,长长的横幅拖下来像是蝌蚪的尾巴。隔得太远,她看不清上面印的什么字。但她听见身后有人热烈地讨论开来。
“又一家奔驰4S店开业了。”
“听说是一个有钱老板送给他私生子的二十三岁生日礼物。”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那个人可是我们老板的朋友啊!”
“有钱人出手真是阔绰啊。”
“不过,他正室没意见吗?”
“唉,我要是他老婆肯定去砸场子!”
……
任何时候,草根阶层都会对上流社会的私生活保存着新奇八卦的热忱。那实在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世界。像是一个神话,永远只有传说。
秦栾树发誓,她真的不是有意八卦。只是她们的声音太大,像尖锐的虫子不设防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比起一个女人要忍气吞声地与别的女人共享自己的丈夫,甚至还要笑脸迎接他们爱情的结晶,她所遭受的痛苦简直就是凤凰的一根羽毛!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花花的天空看。
烟火在黑夜可以绽放得绚烂缤纷,可现在那一点微弱的闪光算什么呢?除了震人耳膜的爆破声,她实在琢磨不透它的意义在哪里。
烟火需要黑夜做底色,外套需要点缀的内搭,就连红花也需要绿叶衬。好像,所有的事物都必须找到正确的相对物才最美。
那么,秦栾树呢?
她似乎也还没有找到正确的路标,所以,她的人生就好像白昼的烟火,毫无亮点。但是她一直在努力。
轻轨从4S店前呼啸而过,在站台停了下来。
秦栾树从轻轨上跳下来,隔着马路看了好久好久。宽敞的停车厅,铺着喜庆的红地毯,贵宾花篮簇拥在两旁,排成一条冗长的队。遍地是炸开后的鞭炮屑,狼藉不堪,却是应了门庭若市的景。一群穿得光鲜气派的人在门口热情地寒暄。真是风平浪静啊!
秦栾树有些失望。按照TVB戏码,这个时候就该有女人站出来捍卫自己的爱情和尊严!就像当初她对待陈笙南一样。
鞭炮还在延续,有轰动整座城的架势。
一辆玛莎拉蒂从十字路口拐进来,像是惊险的赛车比赛,以光的速度闪进停车场,直接冲向红地毯,却在与鲜花相差几毫米的位置,嗤的一声,刹了车。车头,不偏不倚,抵在了人行通道处。
气氛突然被凝结。所有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辆车,期待从车上会下来什么重要的嘉宾。却没有料到,他们看到的却是地摊上随处可见十块钱一双的女式拖鞋从车后座缓缓下来。
露出浅花色睡衣。她的头发随意地绾起来,就像个饭后在小区门口散步的欧巴桑。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谁也想不到她会从一辆两百多万的车上下来。她在众人的瞩目下,从容不迫地走过红地毯,抵达丈夫的面前。刚还在吹牛的男人看见她,绿了脸。
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来参加开业典礼啊。怎么说我也是他的长辈。”
女人从容地回答,她的神情淡定自若,与这一身装扮好不搭界。秦栾树在心里暗自叫好,终于看到她所冀望的场面。
那个女人,是故意不露痕迹地给了丈夫一个下马威吧?
男人忍住怒火,将她拉到一边,不停地劝走。她却始终露出淡然的笑,然后简单明了地拒绝。
形势陷入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