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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信仰

我们的生活常常由于别人的庇佑、仁慈与献身而变得美好。它比那些离奇的坏人坏事更值得人们记忆与回味,这是一个民族生生不息的理由之一。

如果人是上帝所造的,那么上帝造人的同时又造出树木河流。人什么时候能够领悟出自己的卑微而平等的对待一切生物呢?人之所以应该向善,包括纯朴、谦逊、本分。是因为人应该得知自己的无知。即使没有天谴报应,人也应该从感恩中进入澄明之境,不辜负上帝的一片用意。

爱自己原本也没有错,我们是凡人。然而无论“利己心”走得多远,有善念相伴,你都会是一个好人。

如果有人肯于承认生活的每一天都是“返乡”的一步,那他必定走在诚笃、纯洁和充实的路上,他会注意到自己的社会责任、心性与身体的健康清净,心境如湖水一样饱满宁静。在这一点上,鸟儿显然最有智慧。它们飞翔着歌唱着爱情着,洁身自好,高栖枝头。它们从不企图成为鸟之外的什么,愉快地从林梢掠过,返乡。

所谓怀抱,就是那个比你更坚强的人,你把他看作是主心骨。对孩子来说,她是母亲;对国家来说,他是领袖。

人民的声音就是上帝的声音。无论信与不信神的人,都应牢记这句话。

人拯救自己的方法有许许多多种。播种、音乐、收割、痛苦、孤独、冥想都可以使自己获得拯救。然而读书是否对人的心灵具有向善作用,我仍有所疑虑。

人的伟大恰在于不断地争取。理想需要几代人的争取,而进化需要亿万斯年的争取。于是历史学家把人类的进步史称为“文明史”。把历史粗粗一翻,也看得出人的处境和人本身逐步好起来。但“越来越好”这话谁也不宜说,因为生活在核阴影下的人类,无力承担彻底的核打击。而污染、耕地锐减与人口压力对世界是一种悲观的提示。而人们仍向美好的方向争取着。

一个人把爱兼及他人与环境,包括植物、动物。佛法称此为“慈”。如果目睹苦寒之中的贫儿老妇,心里生出一点点同情心,则是另一种大善。这种情怀,即所谓“悲”。慈悲两字,听起来有些苍老。有人甚至会觉得它陈腐,实际它穿越时代,是凝注苍生的大境界。今天流行的“关怀”以及“温馨”,不过是它的现代版,内涵如一。

信仰不遥远,把公家日夜淌水的龙头拧紧,对怀有敌意的人抱以微笑,每年读一本好书,给失学的儿童捐一点钱,拒绝虚伪,从平庸的日子中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相信真诚比欺骗更有力量。这样,我们已经从微小中占有了崇高的信仰,就像巴颜喀拉山的小溪最后形成黄河一样。

从常常忍受不了痛楚到在痛楚中发现喜悦,两者的差别在于,一个人拥有多大的力量来热爱生活。爱,实在是天下最有力量的事情,它常常产生奇迹。

每个人都希望过一种平静的生活,不需要勇气的生活无疑是幸福的生活,但勇气应该像一把随时拔出来的刀,放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人只是人,或者说人仅仅是人。当一个人可以找回对自己的爱心的时候,所受益的肯定不仅仅是他自己。人对人的了解,包括对自己的了解,实在是艰难而有益的一个长期的探索过程。

人们不甘心于简朴,虽然简朴离真理近而离虚荣远。人用力证明自己是重要的,于是以十分的努力去满足一分的愿望。

今天是你搬来的一块砖,虽然朴素不足道,却垫起了你明天的一段高度。

今天是一件披在身上的棉袄,虽然不够阔气,却能挡住寒气,使你明天不会感冒。

今天是拧开水龙头冲出的清水,可以濯足,可以洗衣,可以变为香茶一杯。

我们所有的生活,只发生于“今天”。

因而,今天永远是最美好的一天,也是惟一可以信赖的一天。如果没有今天,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今天即使是一个沮丧的日子,譬如阴雨连绵,诸事不遂,也是可庆幸的一天,因为这是你的“今天”。

如果今天是好日子,更可加倍爱惜。原因在于它由过去的无数“今天”积累而来。

今天划下了你生命的一道刻痕,所以最好。

《圣经》《古兰经》以不同方式指出,华丽是人的一种虚伪,但比华丽更虚伪的是故作朴素。作为人的品格,朴素最近于上帝。但故作朴素,肯定是最不能被原谅的恶。

在生命哲学中,期盼明天和怀念旧日是一块金币的两个面。它们是一回事,只是图案不同。也许青年人更期盼明日,老年人更怀念昨天。

人就是这么有意思,他拿着时间这块金币,却不知翻转过来,把两面的图案都看一看。

在表面上看起来排斥善良的时代,肯定是人们最需要善良的岁月。

如果善良与邪恶分别是两棵树的话,好看的是邪恶之树。

邪恶之树茂盛,绿叶如盖,果实鲜艳。

善良之树生长缓慢,不引入注目,有时没有果实。

这就是人们拒绝善良的道理所在。

如果仅仅从生长与结果来判断树的价值,那也只是它的价值之一,而不是价值的全部。

当人们把眼光投入果实时,善良之树在做什么呢?它在地下默默地固沙,在没有人烟之处亮出一片风景,在清新每人吸入的氧气。

然而善良也有果实,那就是人性的纯粹和人生的辉煌。

生活并不仅仅是“吃亏是福”的问题,敢于善良也不是敢于吃亏。善良常常是无损失可言。作为一种天性,善良的人往往能化险为夷。

中国人的信教,不仅“泛神”,而且“泛信”。国人无论在过去或现在,在此庙刚拜完罗汉,甫走几步又拜关公。并不计较他们彼此的体系与关系,也不计较他们到底是人是神,多像阿Q一样,“腿一软,就跪了下来”。他们拜了关公后,又不妨在同一时刻拜了文天祥和白渡母,对太上老君和土地爷也一并礼拜了。中国人对“神人之别”不屑区分,但重视塑像即偶像,不偏不倚,一视同仁。

按照西方宗教的说法,人无法径直降生于天国,必由短暂的尘世滞留而完成。与天国相比,尘世多是不愉快的(至少是无法始终保持愉快的)经历。但有思想的人都不愿说自己的生活是无意义的。天国固然令人神往,但谁也不愿因此兑出俗世的生活。

事实上,人对人的态度不见得能完整透露人的天性,而对自然的态度,却在展示人心深处的悲悯。

生与死都是人生大事,怎样死与怎样生共同显示一个人的尊卑。

本份对内说,是人格构成支柱,对外是社会的人文架构。

寒内加说过:“倘若世上的一切都不允许你高尚地活着,那么世上没有一样东西能阻止你高尚地死。”

高尚地死,的确没有人能够阻止。但古今有几人能从容践诺?

有的人或许生的伟大,但死时并不光荣。

而大多数人,面对死神免不了手足无措,哭哭啼啼,这无可责备。庸众不能摆脱其庸。

有一个人(仿佛是肖伯纳)说:从两件事上最能看清人的本质,即娶什么样的女人和临死时的表现。

爱因斯坦得知自己患上不治之症,断然拒绝治疗。他认为:“我的生命只意味着研究物理学,如果不能研究物理学,活着还有什么用呢?”

伟人对于生命,都有自己独特的看法。

苏格拉底在被人用毒酒处以死刑之前,平静地说:“生与死,很难说哪一样更好。死,不过是另一场戏的开幕而已。”

苏格拉底被免除死刑的条件是放弃传播他的学说,苏氏一笑置之。

赚钱以及把钱花出去所获得的,有时只是一种方便,而非幸福。

信仰不止是爬雪山过草地生存极限受到挑战的支撑,也是奔走于汽车洋房之间精神落寞的发达国民白领阶层的心灵定盘星。在发展中的中国,在繁荣的同时,物欲已从周遭逼进。人们在默念已经拥有或期冀拥有的东西时,不妨同时在心里抚摸擦试自己的信仰。倘若没有信仰,就把自己做过的所有善事聚成一束光,置身其下。

喜悦不止于饮食男女,甚至藏在一阵钻心的痛楚里。痛楚向你指出了生,难道生不是一种喜悦吗?可见平时我们对幸福标准的制订,太苛刻与狭隘了,以至于使自己常常享受不到幸福。在感官享受方面,人们强调它的优势体验,如愉悦;在人生建构上,人们强调外物的作用,如金钱。这种认知方式无可非议,但也有一点点不宽容,妨碍我们获得完整的人生。

用甘蔗譬喻,社会的角色是外皮,可以千差万别。而人是蔗肉。被嚼成渣滓的蔗肉是人的与生俱来的弱点,但不管多么拙劣的人都应该有一些“甜水”,即优点。譬如:隐忍、尊重他人、自爱、互助。其中最宝贵的因素,恰如中央电视台经济频道片头展示的三个词:劳动、创造、交流。这三项再加一项:爱(即孔子之谓仁),已经画出人类作为物种值得赞美值得延续下去的本质特征。

所谓幸福决不是单一的东西。你不能想象一种没有不适,全是愉悦的人生。并非只有糖果能够给人带来甜蜜,并非只有甜蜜能够给人带来欢愉,并非只有欢愉才是人生的真谛。一个从来未经历痛楚的人,必然会对幸福缺少判断力。

门的朴素的脸上,写着我们的寄托、欢喜和庇护。在心底抹不去的记忆里面,清晰地记得门的表情。

世上最珍贵的,莫过于人的生命。它永远比战争珍贵。如果提出一个问题:在战争中最容易失去的是什么?不是弹药与辎重,而是年轻人的生命。再提一个问题:世间最容易忘记的是什么?是战争中阵亡的人们,不管他属于作战的哪一方。

虽然多数人喜欢歌颂自己,用科技与艺术上的成就表明自己的成熟,我却有这样一个习惯,即通过观察自己来体会人类的种种狭促。从婴儿的啼哭就已证明人类进化的时间还太短,而世界上每天发生的战争则表明人类嗜血的本性丝毫未减。

当消弭别人可能遭遇的灾祸成了一个人的需要时,这个人是真正高尚的人。

先民造出庙宇叩拜的理由之一,在于表达自己对造物主的谦卑。无论造物主是上帝,抑或就是大自然本身。他们谦卑,并非真的见过上帝,而是生活中的种种奇迹——譬如土地上生长庄稼,清澈的河水可供饮用,孩子们健康成长——在表明,人的存在并不仅由人的力量完成。

个人采取错误的生活方式,并将其结果积累到自身无法承受的程度时,医院就成了他最熟悉的地方。

人会老,当然也会死,但不一定要有病。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的特里萨修女一辈子与麻疯病、爱滋病患者接触,百病不侵,证明人战胜病的能力比你想象的大得多。一个人如果多一些仁慈,内心处于一种施予状态;多一些平衡,欲望处于沉潜状态;多一些宁静,情绪处于和谐状态;多一些运动,身体处于激活状态;多一些冥想,大脑处于轻松状态;多一些果蔬,胃肠处于干净状态;多一些退让,心机处于放松状态;多一些游戏,心智处于儿童状态。那么可称:“天下无病。”

邪说的盛行正好利用缺少完整宗教背景的人文状态,它利用的是俗众的信仰真空(包括高学历的俗众)。

科技昌明,也不意味着蒙昧的绝迹——包括残害人类的蒙昧的大行其道。

作为精神层面的信仰,是人类处境无论发展到如何发达程度之后都无法规避甚至必须依存的生活支柱。即使科学也替代不了信仰,人类享受层面上的声色犬马更代替不了信仰。

宗教一事,无论把它归于鸦片或福音,总可以成为信仰范畴的精神慰藉和行为准则。当然另一些人也可能利用宗教造反或谋私。它是人类漫长的精神旅途的一段策杖。即使不能救世,也不见得害人:

人的努力常常会使目标回到原地,换句话说,人也许不知自己的幸福在哪里。

有时,人只为温饱而工作,却没有办法去为幸福而谋划。谋划的结果大多是财富或满足,离幸福仍然很远。

因为幸福太简单,简单到我们承担不了。

每一个人盯着不同的生活目标为之努力时,目标之一的实现,仍然可能不被发觉,发觉了,仍可能激发不起喜悦,这就表明出了问题。

问题在于:人无论从事多么艰苦的努力时,都应该不时回头检阅一下,从中找一些小的快乐鼓励自己。

妄想与希望的区别不在于两者能否实现的概率,有时候妄想似乎更容易实现。

作为一种内心愿望,妄想与希望的不同是,前者在实现之后往往包藏潜在的祸端。因此区别妄想与希望,是人生首要的智慧。

人并不是有了地位和钱之后,快乐就吝啬了。而是此类人士认为自己已经不凡,乐趣也不能凡了,同时不知怎样不凡。其实,造物主为人设计快乐“程序”的时候,不计尊贵。像禅话说的,得道之前“吃饭,喝水”,得道之后,仍然“吃饭,喝水”。如果说出区别,也是草在屋檐上与墙角下的区别。草还是草。

一般说,上帝承担着叫做“精算师”的工作,给一个人多少才能,多少时间,多少爱好,都是算好了的,更改不了。

从天性来说,人不是热爱工作的动物。是“吃饭”这一件无比简单而又复杂的事,把人们变成了劳动者。

在恶劣的环境中,人的适应几乎是不加选择的,人的高贵也在此刻显露出来。

所谓幸福,全由小小的细节积累而来。如果你用庆幸的目光回顾这种积累时,就产生富翁的感受。如果你对当下的处境不满,则说明心已离开了脚步栖居于远远的目标之上——不管它是地位、金钱或房子——这时脚下怎样疾走都觉得慢,会因此烦恼,此时最容易受伤。

上帝的声音常假各种各样人的表现显示出来。颜真卿的《祭侄稿》、苏轼的《寒食帖》,牛顿的古典力学原理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想不出人类大脑会有这么奇妙的产物。看到乔丹的空中飞行投篮,看到不知作者的汉代说唱陶俑、看到婴儿甜美的微笑,我们惊讶这一切美好的存在。仿佛在人的力量后面还有更有力而完善的力量的存在。

一个人优秀品格的展示方式,大多由小事来完成。一件所谓“大事”成败的关键因素,也由小事定夺。前者可举的例子很多,如雷锋、孔繁森。如果离开了婆婆妈妈的小事,我们无法理解雷锋与孔繁森比我们高尚在哪里,感动也无法说起。而后者的启示更多,从升空失败的绑扎式火箭到前不久差点让舒马赫丧命的失事跑车,原因都出在螺丝上。

你如果连自己都不相信,还能相信什么呢?

然而相信自己很难。

或者说,自信心是一种很大的力量。

当自信的力量还没有大到与恶习对抗,以及与命运对抗的程度时,只好自卑。

自卑常常是自我保护的很好的方式,它会使心平静下来,也能免去许多麻烦。

但自卑总有一天会惹恼你自己。因为内心深处的尊严从一开始就不与自卑妥协。当自卑与自尊在潜意识里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人会突然变得暴躁粗鲁,原来由自卑收拾的一小片田地变得十分狼藉。

不如用自信来爱护自己。

自信是预先在心里塑造一个新我,然后观察新我的成长。

而新我的每一点点成长,又会返过来生成自信。

自信当然不是傲慢无礼。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傻瓜才傲慢无礼。在任何富有成就感的事物当中,你都看不到傲慢无礼,麦子傲慢吗?河流与村庄傲慢?不。在一些优秀的人当中,你看不到傲慢,林肯、孔子、爱因斯坦都由于谦逊而可爱。

自信仅仅是相信自己。

相信自己是相信人的力量,包括相信自己具备人类应有的所有优点。

自信还是相信美德的力量。

最后,我还要说“信心”这个词里面藏有禅机,信心就是相信自己的心。

如果你相信自己的心,一切都会安稳下来。剩下的,是做该做的事。

如此说,人的一生其实很简单。

人生需要一种自己打倒自己的勇气和能力。

坚强不同于学历、财富与相貌的俊美,后者只在人生某一个阶段产生作用,譬如俊美只在年轻时发挥作用。人生到了关键时刻,光彩夺目的一切几乎都不能仰仗,除了坚强。

当求生欲望成为第一需要的时候,痛苦感受会退后。而信仰的冲动成为第一个需要时,求生欲望又会退后。这是说,信仰的强力,可使生命释放超常能量,使人有足够的信心与痛苦抗争。在强者那里,痛苦的感受并不能减弱,但他们执有的信心足以与苦难形成某种平衡,使人们在苦苦煎熬的同时有机会等到转机到来。这时,你所相信的,会变成你所看到的。需要坚强的时候,人自然会坚强。

把目光放在哪里,表达了人生的阶段与价值。孩子在自然界;成年人在物品或异性上;而老人把目光停留在人本身,他们的生命之旅旋即结束,而别人却仍然前行,这使老年人困惑痛苦,在自然、异性和物质财富的选择中,他们觉得仅仅活着便非常好了。

以现今的角度阐述,善念即仁爱,而恶念不过是欲望。欲望是什么?“是我们保持生存的主要工具”(卢梭)。由于欲望的指引,人生克服种种困难走向满足。“因此,为了保持我们的生存,我们必须爱自己,爱自己要胜过爱其他一切东西”(卢梭)。可见自私的本性已经深植人性之中,所谓欲望实为生存之道,不应有善恶之分。然而,爱自己须有一个限度,超过了此限,就可能变成恶,甚至罪。而人的欲望恰恰是永无止境的。因此,为了共同的利益,爱自己还应该爱我们生存的环境,注意到别人也需要爱。不能推及他人与环境的爱,叫作冷酷,这就是恶的生成。

在习惯的力量面前,保持诚实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诚实。守卫高贵的途径只有高贵。

贫穷离幸福很远,财富离幸福仍然很远。臻此,前者需要机遇及韧力,藉之外境者多。后者则需要仰仗心灵的纯净和情操的醇厚,靠内力实现,没有其他道路。

为什么穷人离幸福很近?

如同朴素离美很近那样,穷人的愿望低而单纯。人在风雪路上疾走,倘遇暖屋烤火,是一种幸福。把汗湿的鞋垫拽出来,手脚并感炉火的甜美,与封侯何异?这时,倘有一杯热茶与点心,更让人喜出望外。这样的例子太多,如避雨之乐,推重载之车上坡幸无顶风之乐,在街头拣一张旧报纸读到精妙故事之乐,在快餐店吃饭忽闻老板宣布啤酒免费之乐,走夜路无狼尾随之乐。穷人太容易快乐了。因为愿望低,“望外”之喜于是多多。有钱人所以享受不到这些货真价实的幸福,是因为此类幸福需要风雪,推车,拣报纸以及走夜路这些条件。

穷人的幸福差不多是以温饱不逮为前提的,它在那时翩翩光临。满足了温饱,幸福却变得悭吝,它的阀值升高了。

除非你有意过一种简单的生活。

我们最怕失去的是一个“有”字。虽然我们的愿望膨胀到不知所措,无论吃喝或拥有,但我们永远缺少我们真正缺的东西。或者说,我们从来没有拥有真正需要的东西——仁慈、纯洁、智慧——只好以世俗的物的数量的积累来充塞记忆的空间。

人缺的东西很多。不说外在的匮乏——如名车豪宅,内在的缺失也不少,譬如信仰、智慧等等。但中国人基本不考虑信仰,更不相信没有信仰会是什么损失。它和性功能相比,后者的损失才是损失。至于善良、诚实、纯洁,都不是要“补”的内容。这些东西太“虚”,用阿Q的话说,儿子才想这些事情。那我们就不想了。

正像鹰即使高翔万里,看到的只是地上的兔子,而金龟子眼里只有草原上的粪球。法布尔曾优美地记述过圣甲虫兴高采烈搬运粪球的盛况。

眼界决定了价值取向。

古贤所谓“淡泊宁静”,并非做做悠闲的样子,而是以此断除妄想,即净心,这是修身的首要境界。妄想如荆棘,如果不能从中开出一条路,人生无论如何也走不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