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五月以后,建业的气候像正在拔节的竹子,一天天地直往上蹿。火球似的太阳利用梅雨到来前的这段日子,充分地向大地显示着它的威猛与狂放;炽热的阳光仿佛变态的色鬼,从早到晚不停地狂吻着建业的山水树木。不少娇嫩的草木实在承受不住这种火焰般的热烈亲吻,纷纷蜷缩起叶片,低垂下枝条,躲避着太阳过分的热情……刚刚到了五月下旬,建业城里就已经变得有些酷热难耐了。
随着建业气温的不断升高,太初宫里的女子也在一天天地增加,一批批从各州郡与二千石将吏家中精心挑选出来的美女,在宦官的吆喝下,好似一群群被赶往屠宰场的怯懦的羔羊,哭哭啼啼、战战兢兢地被送入了太初宫。
许多妙龄佳丽源源不断地来到太初宫,这可乐坏了也忙坏了嗜色如命的孙皓。连续多日,孙皓一不临朝理政,二不召见群臣,而是整天躲在寝殿之内不分昼夜地与一些新人宫的美女寻欢作乐。他就像个食量大得惊人的饿汉遇上了丰盛的宴席,对一道道美味佳肴狼吞虎咽,似乎永远也吃不腻,吃不饱。
岑□与何定就像两个最会讨取食客欢心、最精于烹饪技艺的厨子,每天让内臣挑选出几名来自不同地方、不同出身、不同气质和不同风韵的美女,送人孙皓的寝殿,供孙皓尽情享用。那些在家娇生惯养、从未经历过风雨的大家闺秀与小家碧玉,经过孙皓一番狂风暴雨般的猛烈摧残,一个个变得柳败花残,浑身瘫软。娇滴滴羞答答地走进孙皓的寝殿,软绵绵泪汪汪地被扶出孙皓的寝殿……
虽然孙皓年轻力壮、精力旺盛,但毕竟不是铁打铜铸的,经过连续多日的过度纵欲,已经是力难从心了,开始浑身酸疼、眼冒金花了。岑□与何定眼看着孙皓的两腮越陷越深,精神越来越差,目光越变越暗,脸色越来越灰,也有些提心吊胆了。
这天傍晚,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的孙皓刚一起床,就迫不及待地问着岑□与何定:“今日两位爱卿又为朕备下几道美味佳肴,让朕一饱口福?”
岑□一边侍奉着孙皓穿衣,一边笑嘻嘻地回答:“臣与何将军已为陛下准备了五六千道山珍海味,陛下即使每天品尝四五道,也足可享用数年。只是……陛下虽龙筋虎骨,精力无穷,但亦应有张有弛,劳逸适度,以免损伤圣体。臣恳请陛下暂且歇息一两日,待养足精神后再去品尝那些美味佳肴,定会更觉妙不可言。不知陛下圣意如何?”
何定一边为孙皓揉搓着腰背,一边笑眯眯地附和道:“陛下莫急。那五六千道山珍海味都已送入御膳房中,飞不出,跑不掉。陛下就安下心来,慢慢品尝吧。”
“二位爱卿言之有理。”孙皓也感到体力不支,实在有些无可奈何了,深为遗憾地说,“朕是怜香惜玉,不愿让那些如花美女错失其花期,枉自凋零,白白耗费了青春年华。只可惜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陛下莫忧。臣已为陛下作了一番精心安排,绝不会让一朵鲜花错失花期。”岑□献媚地说,“臣在挑选美女之时,就已虑及此事。选人宫中之人,大者为刚刚绽放之花,中者为含苞欲放之花,小者为正在出蕾之花。陛下可从大到小,依次享用,尽采鲜嫩带露之花蕊。”
何定也邀宠地说:“陛下放心。臣已让御医去采办百年老参、雄鹿之鞭、健犬之肾等物,为陛下配制强根固本之药。待陛下服用过此药之后,定会变得龙腾虎跃,尽可随心所欲行云布雨,兴风作浪。”
“好!妙!二位爱卿真乃朕心腹之人!”孙皓精神为之一振,兴奋地说,“二位爱卿时时处处为朕分忧解愁,劳苦功高。朕赐二位爱卿黄金各千两,以示嘉奖!”
赏赐千金,这对于一般的大臣来说,可真是皇恩浩荡了,定会受宠若惊。但对于岑□与何定这两个在迁都和选美过程中聚敛了巨额钱财的人来说,千两黄金只不过是小菜一碟,可有可无。如今,他们最需要的已不再是钱财,而是官爵与权势。有了官爵与权势,他们便是财源滚滚,区区千金又算得了什么!岑□与何定对视了一下,毕恭毕敬地说:“谢陛下恩典!然而,陛下之赏赐,臣与何将军不敢领受。”
孙皓有些奇怪地瞅着岑□,不解地问:“二位爱卿为何不敢领受朕之赏赐?”
岑□诚惶诚恐地说:“能为陛下效犬马之劳,乃臣与何将军之福分;替陛下分忧解愁,乃臣与何将军之职责。陛下之恩典,臣与何将军拜受矣。但陛下赏赐之黄金,臣与何将军不敢领受。请陛下收回成命,将那两千两黄金去为新人宫之美女采办脂粉Ⅱ巴。能让那些美女增色添彩,令陛下赏心悦目,臣与何将军就心满意足矣。”
“二位爱卿之耿耿忠心,令朕深受感动。若朝中文武百官皆能如二位爱卿一般,朕复有何忧。”昏聩的孙皓还真的让虚伪善饰的岑□蒙骗住了,误将其以退为进当成了不谋私利。他颇为赞赏地打量着岑□,有些抱歉地说,“朕一贯赏罚分明,二位爱卿若不领受赏赐,令朕心中不安。”
“陛下不必如此。”岑□步步为营地说,“臣能得到陛下之恩宠,已是三生有幸。臣今生已别无所求,若能终生服侍陛下,便是陛下对臣之最大恩典。”
孙皓愕然一愣,疑惑地问:“爱卿如今不是终日侍奉在朕之左右乎?”
岑□低下头去,恭卑地说:“臣身为尚书,何将军身为殿中列将,按朝制均不应终日侍奉在陛下左右。长此下去,恐会引起朝臣之责难,说臣与何将军有违朝纲,越俎代庖,擅行常侍之职。到那时,臣与何将军就有口难辩矣。”
“原来如此。”孙皓终于听明白了岑□的意思,毫不犹豫地说,“此有何难。朕就加封二位爱卿为散骑中常侍,前职仍如故。如此一来,二位爱卿便可名正言顺地终日侍奉在朕之左右,看何人还敢再说三道四!”
自从王蕃被杀、万彧升为右丞相之后,岑□与何定就觊觎着已空出的那两个散骑中常侍的职位,并且为此还对没有力荐他们的万彧怀恨在心。如今他们终于如愿以偿了,心中的那股子高兴劲自不待言,马上跪伏在孙皓的脚下,像是两只摇尾献媚的哈叭狗,一边连连叩首,一边感激涕零地说:“谢陛下恩典!臣即使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无法报答陛下之隆恩!”
一批批从各州郡精选出来的美女,好似一股股溪水,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流进建业,汇入太初宫。短短的一个月内,宫中便猛增了五六千人。当年孙权在修建太初宫时,根本就没有想到日后会有孙皓这么个嗜色如命的孙子,更没料到会有这么多女子进入后宫,所以也就没有预先为她们修建住房。现在,原本只可供一两千人使用的太初宫,突然增加至六七千人,使宫中变得人满为患,吃喝拉撒睡都成了难题:尽管后宫中的每座房屋内都住满了美女,但仍旧无法完全解决问题,不少后入宫的女子只好暂住在廊檐下,任凭蚊虫的叮咬;尽管膳食房中的厨子们每天烟熏火燎地从早忙到晚,一个个累得汗流浃背,但依然无法满足新来的五六千张口的需求,许多饥渴难忍的美女,也只得放弃了体面,丢掉了矜持,为争抢汤饭而挤得披头散发,大损其花容月貌;尽管内臣反复地告知那些新入宫的美女不要随地大小便,一个个喊得口干舌燥,嗓哑声嘶,但由于茅厕供不应求,一些实在难以再憋忍下去的美女,内急之下也顾不得羞耻了,只得随便找个人少的去处排泄腹中的污秽之物……原来庄严、整洁、幽雅、安静的皇宫,旬日之间就已变得面貌全非了,好似一个爆满而杂乱的大客栈,又仿佛一个专门收容少女的难民营。白日里,那一摊摊到处乱泼的污水和一堆堆随地乱排的粪便,在日光与高温的蒸烤之下,散发出一股股令人作呕的骚臭气,招引来大群的蚊蝇四处乱飞;夜晚,那些被蚊虫叮得红肿痒疼而无法忍受、或饥肠辘辘而思念亲人的美女,不由得发出阵阵嘤嘤哭泣,从暮至晨,不绝于耳。
由于孙皓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新人宫的美女身上,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就是追欢逐乐,已经有好些天没有离开过寝殿了,对于后宫中所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晓。而岑□与何定对宫中的一切了如指掌,虽然他们也曾想尽一切办法去改变宫中的状况,但却收效甚微。起初,他们还抱着得过且过、能拖就拖的想法,不敢去打扰孙皓,直到有一个体弱多病的美女死在宫中,好几个美女又染上了疾病,他们才真正意识到事情已经严重到了非解决不可的程度了:气温还在一天天升高,要是宫中发生了疫情,让选来的美女都传染上疾病,事情可就闹大了!无奈之下,他们也只好壮着胆子去打扰孙皓了。
这天傍晚,孙皓吃了人参炖鹿肉,喝了御医泡制的三鞭酒,顿时又觉得精力旺盛,正准备当晚大逞威风,与美女痛痛快快地玩个通宵。可是,他却只见岑□与何定走进了寝殿,并未看到前来侍寝的美女。他有点奇怪,诧异地问:“时辰已到,为何不见美人前来侍寝?”
“陛下莫急。”岑□苦笑了一下。低沉地说,“今晚供陛下享用之美味佳肴已经备好,正在配殿之中等候陛下召唤……”
“良宵苦短啊。朕正准备今晚淋漓尽致地受用一番,以畅朕意。”孙皓两眼喷射着淫邪之光,急不可待地说,“速让那些美女前来侍寝!”
“陛下且稍候片刻,臣有紧要之事奏明陛下。”何定扑通一声跪倒在孙皓面前,哭丧着脸说,“皆因臣虑事不周,铸成大错,请陛下治罪!”
“爱卿何出此言?”孙皓有些吃惊地瞅着何定,莫名其妙地问,“爱卿何罪之有?”
还没容何定回答,岑□又跪在何定的身边,懊悔地说:“臣与何常侍同罪,请陛下严惩!”
孙皓被何定、岑□弄糊涂了,不解地说:“究竟出了何事?二位爱卿明言,莫要让朕猜谜。”
“据内臣来报,昨日有一位美女病死于后宫之中。”岑□做出一种痛心的模样。自责地说,“此皆臣与何常侍失职,有负陛下之恩宠,请陛下治罪!”
孙皓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将那死者拖出宫去埋了便是,二位爱卿不必大惊小怪,更不必自责。”
“还有几位美女也染上疾病,高烧不退,猛咳不止。”何定又补充说。
“人食五谷,岂能无病!此事与二位爱卿何干?”孙皓仍毫不在乎地说,“让御医去为那些染病美女诊治,待其痊愈后再来侍寝亦不迟。”
“臣以为此事只是一种预兆,担心不久后会爆发疫病,使数千美女皆染上疾病。无人能来侍奉陛下。”岑□愁眉苦脸地说,“若果真如此,臣岂不是罪该万死!”
岑□这么一说,孙皓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了,警觉地问:“何至如此?莫非朕无此艳福?”
“陛下乃天之子、人之主,天下之美女皆应归陛下所有,供陛下享用。新人宫之美女染病,皆因宫中人满为患、天气炎热所致,绝非陛下无此艳福……”何定把宫中的狼藉之状向孙皓叙述了一遍,又委婉地提醒着孙皓,“此次选美,臣与岑常侍已将全国适龄之美女一网打尽,万一这些美女发生不测,近年国中已无美女可选矣。”
何定的话使孙皓大为恐慌,心中顿时紧张了起来。为了能够得到这些美女,他不顾陆凯与满朝文武的强烈反对,冒着再次发生动乱的风险,好不容易才将她们弄进后宫。今后,且不说国中已无适龄美女可选,即使有美女可选,他是否还能再次在全国范围内进行选取也就很难说了。思念至此,他不禁焦急地说:“这些美女皆朕心爱之物,绝不能让其发生不测。请二位爱卿想方设法,务必要保住这些美女,千万不可出现意外。”
“这……”岑□故作为难之状,沉吟了片刻才说,“此事臣已苦苦思索了两三日,觉得只有二法可行。”
“有何法可行?”孙皓紧盯着岑□,急切地说,“请爱卿速速奏来!”
岑□偷觑了孙皓一眼,不紧不慢地说:“一是将那两千余名十五六岁之美女留在宫中,先供陛下享用;将那三千余名十三四岁之美女暂时送还其家,让其父母代养。一两年后,将那些已御幸过之美女送归其家,任其择婿嫁人,再将那些先行送还其家之美女召回宫中侍奉陛下。如此,既可解除宫中人满为患之急,防止疫病发生,保全陛下所有心爱之物,又可使陛下遍采这五六千朵鲜嫩带露之花……”
“此法断不可行!”孙皓还没等岑□把话说完,就毅然拒绝道,“凡朕御幸过之女,宁可让其老死于宫中,也绝不能‘送归其家,任其择婿嫁人’,使其变为他人之妇;凡已选人宫中之女,亦不可‘送还其家,由其父母代养’,以免其逃遁、嫁人或与他人偷情,使朕无法品尝到原汁原味之美味佳肴……”
“那就只好另建一座新宫,供陛下与美女居住。”岑□略微提高了声调说,“惟有如此,才能既保全陛下所有心爱之物,又可避免陛下所忧虑之弊端。”
“另建一座新宫?”孙皓迟疑了一下,忧虑地说,“建造一座新宫最快也需一年两载。若是在此期间宫中爆发疫病,又该如何是好?”
“陛下莫忧。臣有一法可解此燃眉之急。”何定不愿让岑□独出风头,连忙插言道,“在建造新宫期间,太初宫只留一千名美女侍奉陛下,而将其余美女暂且送往武昌宫居住,待新宫建成后再将其接回建业。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此法甚妙!”孙皓点点头,“以爱卿之见,新宫需建多大,方能一劳永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