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抗不慌不忙地说:“晋军对西陵垂涎三尺,久欲占据之而不得。今步阐据城以叛,正是晋军难逢之机,必定会东西呼应,水陆并用,从襄阳与江州同时出兵,以驰援西陵。我遣水军远赴宽谷,是因那里利于我水军作战。晋军之巴东水师一出瞿塘峡,我荆州水军就可迎头痛击之,先斩去晋军一条臂膀,以断绝西来之患。”
“原来如此!”留虑疑惑顿消,心悦诚服地说,“镇军大将军深谋远虑,末将不及也。末将定谨遵镇军大将军之命。与我水军将士携手并肩,将晋军之巴东水师歼灭于宽谷江段!”
“速去准备。”陆抗再次命令着留虑,“汝立即去整顿水军与战船,午时起锚西进,五日内必须抵达宽谷。不得有误!”
“遵令!”留虑领命而出。
“张政、左奕、蔡贡、朱乔四将听令!”陆抗又一次发布将令,“汝等马上去整顿本部兵马,今日未时沿江西进,与宜都太守雷谭会合后直扑西陵。到达之后,立即将西陵城团团围住,只许围困,不准攻城,一切待我到后再作计议。”
“遵令!”张政、左奕、蔡贡、朱乔四将异口同声地应答,转身要走。
“且慢。”陆抗止住了张政、左奕、蔡贡与朱乔,再次叮咛道,“各部行前要备足筐、镐、铣、绳等筑城用具,将士人各一件,随身携带,不得遗漏!”
“携带筑城用具?”张政、左奕、蔡贡与朱乔莫名其妙地瞧着陆抗,奇怪地问,“我军前去攻打西陵,携带筑城用具何用?”
“此物我自有妙用,在夺取西陵时与刀枪同等重要。”陆抗不容违抗地说,“速去准备吧,不得有误!”
“是!”张政、左奕、蔡贡与朱乔不敢再刨根问底,满腹狐疑地离开了大堂。
众将均领命而去,厅堂里只剩下了吾彦。这位在军中作战最为勇猛、一向被委以重任的将军,今天却意外地遭到了陆抗的冷落,感到十分委屈,焦躁不安地说:“镇军大将军,末将与本部将士……”
陆抗瞅了一眼吾彦,轻声地说:“吾将军不必焦急。汝部虽为最后受命者,但却是最先与晋军开战者。”
一听说有仗可打,吾彦一肚子的委屈不翼而飞,铿锵有力地说:“请镇军大将军下令,末将愿率部与晋军决一死战!”
陆抗不急不躁地说:“晋军从襄阳出发去援助步阐,必取道当阳①,西渡漳沮水,然后奔赴西陵。汝率本部兵马,在漳沮水之西节节阻击晋军,如能将其拖上十日左右,便为我军重新夺回西陵赢得了时间,就是大功一件。”
吾彦雄赳赳地说:“请镇军大将军放心。我部就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把晋军拖上十日!”
“我深信吾将军定会不负重托。”陆抗点点头,“汝完成此重任后,立即率部撤往西陵,与大军会合。我在西陵城下等待着汝率部归来。”
“西陵城下再会。”吾彦向陆抗施了一礼,“镇军大将军多保重,末将去也。”
吾彦也走了,陆抗扫视了一下已变得空空荡荡的厅堂,又闭上双目沉思起来……
当日下午,云开雾散,雨过天晴。经过秋雨的洗刷,天空变得更加洁净,纤尘不染,犹如一泓平静而清澈的湖水;几片洁白的薄云,悬挂在半空中,好似朵朵出水的芙蓉,点缀在湛蓝色的湖面之上。已经隐藏了数日的秋阳,重又露出它光灿灿的笑脸,俯视着长江岸边的江陵。
刚过午时,陆抗就带领着江陵督张咸,来到了江陵城北的大堰之上。
三年多前,陆抗针对羊祜在“地”上大做文章的举措,开始在“水”上做起文章,命江陵军民筑堰拦水。经过两年的不懈努力,一条东连汉水、西接漳沮水、长百余里的拦水大堰终于在去年春天筑成。再经过一年多的拦洪蓄水,现已在江陵以北、汉水与漳沮水之间形成了一个方圆数百里的大水泊,完全隔断了襄阳至江陵的陆路交通。
站在大堰之上放眼北望,只见水天一色,碧波荡漾。曾主持修筑这条大堰的江陵督张咸,面对着这一望无际的水泊,很是骄傲与自豪,掩饰不住内心激动地说:“当初镇军大将军命江陵军民筑堰时,末将心中甚为不解,以为此举是劳民伤财、事倍功半。如今看来,镇军大将军确是高人一筹。末将以为,此水泊可抵数万兵马,缺少水军与战船之晋军,若想越过此片大水进攻我江陵,就变得十分困难。”
①当阳:县名,治所故址在今湖北当阳东。
陆抗面对着烟波浩淼的大水泊,深沉地说:“若无西陵步阐叛变,我军凭借着长江、汉水、漳沮水与此水泊之利,倒可暂时阻挡住晋军南侵之步,赢得数年喘息之机。可是,由于步阐献城降晋,此水泊之功用就会锐减,再也无法阻挡住晋军前来攻打我江陵矣。”
张咸将信将疑地问:“镇军大将军以为晋军真会乘步阐叛变之机,前来攻夺江陵?”
“此乃势所必然,不容置疑。”陆抗转过身来,面对张咸,严肃地说,“快则五六天,慢则十来天,数万晋军兵马就会出现在江陵城下。汝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必须做好固守之准备。”
“江陵乃我荆州之腹心,若江陵有失,则整个荆州难保。”张咸打量着陆抗,不安地说,“既然镇军大将军料定晋军必来攻夺江陵,为何却要亲率大军前往西陵?以末将之浅见,镇军大将军应坐镇江陵,以确保我荆州之腹心不失。”
陆抗深谋远虑地说:“江陵城固兵精,晋军短时之内无法攻破此城。晋军远道而来,粮草运输困难,久攻不下之后,只能被迫撤军。即使晋军能侥幸占据江陵,待我军重夺西陵后,迅速回师江陵,利用水军与战船封锁住长江、汉水、漳沮水与此水泊,阻挡晋军之援兵,切断晋军之粮道,占据江陵之晋军将被困死饿死在城中,江陵复可回到我军手中。西陵是我国祸福之门,若落入晋军之手,则国门洞开,我军赖以抵御晋军之长江天堑将不复存在,晋军可从巴蜀与荆襄同时出兵,水陆并进,沿长江两岸顺流而下,则不仅我荆州难保,而且扬州危矣,国家危矣。两利相较取其重,两害相较取其轻。故而,我经过反复思虑,才被迫先弃江陵而赴西陵,待收取西陵后再回师江陵。此是无可奈何而为之,并非重西陵而轻江陵。”
张咸顿然醒悟,明白了陆抗执意要亲率大军奔赴西陵的真正原因,恳切地说:“镇军大将军尽管率军西去,末将愿与本部将士坚守江陵,等待镇军大将军平叛归来!”
“汝部只要能守住江陵,便为此次平叛立下了大功。”陆抗拍了拍张咸的肩膀,面授机宜,“我已命公安督孙遵率本部水军与战船,昼夜在长江上巡视,以策应江陵守军。我率大军西去后,汝要尽快把江陵周围之百姓、粮食全部搬进城中,然后再把所有水井浇上粪便,让前来攻打江陵之晋军既无粮食可吃,又无净水可饮,使其变为饥饿多病之师。”
张咸心领神会地说:“末将定不负镇军大将军重托,誓与江陵共存亡!”
陆抗正与张咸议论着如何坚守江陵,忽听东边传来一阵吵嚷之声。他们有点奇怪地扭脸望去,只见一队巡堰兵士正吵吵嚷嚷地向这里走来。转眼间,那队巡堰兵士就推搡着八名农夫来到他们的面前。
张咸不悦地瞪着那队巡堰兵士,大声训斥道:“为何吵嚷?”
为首的一人连忙向张咸报告:“回禀都督,小人带队巡堰之时,发现有人要破坏大堰,特将其捉来见都督。”
“破坏大堰?”张咸怒视着那些农夫,厉声喝问道,“本都督曾告示过附近百姓,不准在大堰上取土、割草与放牧。尔等为何却明知故犯,要破坏大堰?”
那些农夫一齐跪在张咸面前,异口同声地说:“回都督,小人都是附近百姓,欲下堰去洗澡,并无破坏大堰之意。”
“胡说!”巡堰兵士把几件挖土用具扔在那些农夫面前,大声驳斥道,“洗澡为何要带这些东西?分明是要挖掘大堰!”
“小人实在冤枉。”那些农夫又齐声辩解道,“小人今日曾在田间劳作,岂能不携带耕耘用具?”
张咸瞧了几眼农夫与用具,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就放缓了口气对那些农夫说:“回去吧,以后休要再上大堰。”
“多谢都督宽宏大量。”那些农夫谢过张咸,转身要走。
“且慢。”站在一旁的陆抗止住了那些农夫,不紧不慢地问,“尔等家住何里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