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对“家”的想象寄托于一个火柴盒里,这是小而方正、与四外隔离的所在。我想象未来的家就应该建在火柴盒里,里面并排躺着我和媳妇。
在童年,媳妇不是我刻意追求之物。只是听大人说,媳妇对于家的不可或缺。娶来媳妇干什么呢?我没有其他创意,也没有让她于活做饭这种老练的构思。当时有了媳妇,就有了讲故事和听故事的伙伴。黑夜,我和媳妇躺在火柴盒里,枕着自己的胳膊讲故事。我讲一个,她也必须讲一个。谁也不许少讲。在我们家里,一切都非常讲道理。
这个家里没有灯,火柴盒里不能安灯,这正是神秘的所在。这个家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们躺进去之后,需要有人把这抽屉式的居室推进去。天亮后,也要有人推出来。谁来为我们服务呢?按着童话里说的,应该是戴白色假发穿长筒袜的仆人。如果没有这样的仆人,就应该由我妈担任,每天开关火柴盒。我曾想把火柴盒里的进出设计为电动的,但想到电线如麻,就作罢。不久前,听友人讲,他去坦桑尼亚,在旅馆的地上睡了一宿,因为找不到床。后来知道床嵌在墙里,电动而出。可见电动的玩意不一定方便。
至于孩子,在火柴盒里是不受欢迎的。我作这种梦想的时候,大约五六岁。而当时我想象的孩子则是婴儿。婴儿善尿床,善无理啼哭,不适合住火柴盒。
火柴盒里的设施,是一张彩色玻璃糖纸。想想看,这是一个铺着玻璃糖纸的新房,不仅富足,而且浪漫。
现在揣摩童年对于“家”的构想,它的诱惑在于小和隔离感。小的东西大多神秘。而与他人隔离,是人们建立家的原始冲动之一。童年,我本生活在自己的家里,不缺少幸福,但还是想建立一个更小的家。人只有在与别人隔离开的时候,才感到安全。我在草原生活的时候,整天见不到一个人,高天远地,但还是回到四壁环堵的小屋时,才感到一种放松。因此,家无论多么奢华,也不能摆脱洞穴或槊这样的基本含义。人渴望冲出去和别人周旋,这是争夺原则,人又要划一块不为别人侵犯的地界供己所有,这是储藏原则。无论怎样说,家都是一处隐秘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