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良赶紧搭了桌椅,她趴在窗台举目远眺,远处的天空中出现两头并驾齐驱的巨兽,庞大的身躯呈青灰色,骨翼大大地张开,每扇动一次翅膀,它们就能飞出不短的距离。
每头飞龙背上骑乘着一名士兵,他们的个头与飞龙庞大的身躯相比,显得十分渺小。米良根据人的个头进行简单估算,那两头飞龙身长绝对超过一丈,两个翅膀大得出奇,巨大的利爪在飞行时蜷缩起来,长长的尾巴上下振动,叫声雄浑有力。
别看它们体型庞大,速度却极快,有时直接滑翔俯冲,轻捷灵活,米良看得目瞪口呆。
丁原站在她旁边的凳子上,跟她说:“青灰龙是最常见的一种,黑狱龙比它的个头更大,飞得更快,将领一般都骑黑狱龙。最强壮的是蓝影魅龙,体型比两头黑狱龙还大,飞得又高又快,什么武器都射不到那么高;而且它长得非常漂亮,体色会不断变化,傍晚时,翅膀颜色如同被霞光浸染的湖水,露出由湖蓝到橙红的渐变花纹。不过十分稀罕,一头要卖几十两紫晶,只有王族或者某些权贵才能拥有。”
米良觉得这个世界很奇妙:“丁原,你跟我说说这里的事,好吗?”
丁原当然乐意跟她说。
承泽大陆有很多凶禽猛兽,这里的人体质也比地球人强悍,速度快,敏捷度高,比猿猴更轻捷,比狮虎更有力,驯化飞龙在他们看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炎荒隶属的大穆在承泽大陆上算是一个大国,实行封建制,大穆建国已经有三百多年的历史,目前在位的是逸王,全名叫东方允。
关于国家或政治,丁原并没有说太多,那太遥远,对炎荒的囚徒来说那是另一个世界。他跟她说了一些风俗人情,大穆民风开放,和炎荒有一个相似点——全凭实力说话。女人也可以抛头露面做生意、参军、当官、挣钱……他还跟她说了一些有趣的习俗,比如不能驯服飞龙的男人是娶不到媳妇的;再比如成亲的时候,新郎要杀一只老虎……
米良兴致勃勃地听着,忽然问起:“丁原,你手艺这么好,为人又和善,到底是因为什么来了炎荒?”
“就是因为手艺好,后来才出了事。”丁原脸色暗淡下来,眼帘投下阴影,“三年前,鼓城的罗老爷五十大寿,罗老爷腿脚不便,他的大儿子付了百两黄金请我做轮椅。那辆轮椅配有短剑和其他暗器,后来罗老爷用了没几天,一支短箭意外弹出,把他杀死在轮椅上。城守说我设计不当致人死亡,判了死刑,然后我就来了炎荒。”
米良安慰他:“设计难免有失误。”
“不是那样。”丁原争辩,“我是冤枉的,设计本身没有问题,我跟罗大少爷反复说过如果有个零件有磨损,要及时找我更换,否则短箭会弹出。出事之后我看过轮椅,关键零件被人故意损毁,罗大少爷和他爹有矛盾,他为了早日继承财产借刀杀人,把责任全都赖到我身上。”
“啊?”米良惊讶,“你当时没申辩吗?”
“我有。但是罗家有钱有势,和官府沆瀣一气,我又是个平民,他们一口咬定是我的错,案子三天就结了,过了两天我就上了绞刑台,他们动作太快,我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
米良扼腕:“你好冤。”
丁原苦笑:“我也不是最冤的,还有更惨的,像洛丘,他在街上走着走着突然被人弄晕,等他醒来就到了炎荒,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炎荒。”
米良惊讶:“不是说这里是监狱吗?难道莫名其妙就把人关进来?”
“这里本来是监狱,但是炎荒环境恶劣,尤其是盛产紫晶的矿区,稍有大意就会丧命。炎荒进来十个人,能活下来一个就不错了,若只用真正被判死刑的人,人数远远不能满足挖掘紫晶的需求,后来他们就开始往里面送战俘,有时直接从人贩子手上买人。”丁原不紧不慢地说道,“当时上绞刑台的时候双眼一黑,我以为死定了,后来又醒了过来,才知道世上还有炎荒这个地方。”
米良又问:“那老大是怎么进来的?还有石头。”
“老大是因为杀人罪,据说也是被冤枉的。某个有钱老爷的儿子打死了人,老大正好经过那里,直接被抓了顶替对方被判死刑,他十年前就来了炎荒,那时候他才十三岁,算是在炎荒长大的;石头是两年前来的,他是个孤儿,被人捡去专门训练做了贼,听说他手段还不错。后来他的主人意欲盗取一颗价值不菲的红晶,让石头去当诱饵,他就被抓了。”丁原回答她,打趣道,“石头还挺喜欢炎荒,他说这里的生活比他以前的好。”
两人一直聊到晌午,石头把米良的午饭端进来发现丁原还在,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丁原,你怎么还不去吃午饭?错过了开饭时间可没有饭吃。”
丁原推说不饿,米良催促他几遍,丁原才面有不舍地离开。
米良的伙食在炎荒算是最好的,有蛋有肉——因为她是女人的原因,珍贵而稀有,印昊格外照顾她。但丁原饭后又给她带了一个馒头,米良摆手说不用,丁原十分执着:“你可以放旁边,饿了再吃。”
翌日丁原来看她时带来一串风铃,隔天又带来一只木雕羚羊……他来的次数越发频繁,每次都会找点话题和米良聊,米良觉得自己是他失去沙鼠玩伴后的替代品。
这天晚上丁原没来,却有另一位朋友来造访米良——米良来葵水了。
在这个只有男人的荒岛上,到底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米良在此之前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她完全不知所措。
况且炎荒监狱物质匮乏,她屋子里的东西不多,少得可怜的手纸被她两下用光,除了被子就只剩两套衣服,米良看着冷清寂寥的屋子,心里悲凉成河。
无计可施的米良叠了一条厚裤子放在床上,她披着长外衫坐在上面一动不动。
印昊进来的时候就见她面部肌肉僵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疑心她蛇毒未清,问道:“怎么,又病了?”
“没有。”米良冲着他古怪地笑,“老大,我来葵水了,想问一下你们这里是怎么处理这个问题。”
印昊摇头,他完全不懂。
大穆不曾普及生理卫生知识,更重要的是印昊从十三岁起就生活在炎荒这个只有男人的地方,这里环境恶劣险象环生,充斥着暴力和凶险,他掌握了最佳的生存准则和最好的格斗方法,他知道怎样管理三百个暴力分子,怎样和外面的守卫交涉谈判,可他对女人的认识仅限于性别不同这个概念。
虽然一众男人会经常谈论女人,幻想女人,可他们谈论和幻想都是女人的美好与柔软,从来没人谈过葵水问题。
于是在这灯火阑珊的夜晚,米良要跟一个成年男人解释女人的葵水问题,对于他好奇的提问还要耐心解答,这个过程已经远远超出尴尬的范畴,简直可以称得上灵异。
等印昊终于弄明白,他抬了抬眉,今天长知识了。
然后他又皱了眉头,低声怨道:“女人,真是麻烦。”
他回到自己房间找出两床干净的床单,那是准备冬天用的,也是炎荒最好的布,吸水性好,手感也不错,在炎荒就只有他和铁老二有。他想了想,怕米良不够,最后又把同种布料的被套也拿了出来,再搜罗了一些别的东西,一起抱到米良的住处。
米良拿来剪刀用布巾做简单的月事用品,裁裁剪剪,缝缝补补,折腾了好久结果做出来的东西不尽如人意,在旁边观摩的印昊极有好奇心,本着助人为乐的原则从她手中夺过剪刀,手脚麻利地替她做了两个。
米良讶异:“你竟然会做针线活?”
“炎荒的人什么都会做。”印昊鄙视她。
米良忽然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印昊也这么认为,在炎荒,人人都要劳动,连他这个老大都要顶着烈日去矿区监工,最危险的地方要身先士卒。有付出才能有收获,每个人对炎荒的贡献决定他的住宿、饮食和地位。
但是米良她独占着宽敞凉快的屋子,吃着炎荒最好的食物,甚至还把炎荒最好的布裁成了布条拿去应付她的“亲戚”……她不能出去干活,歌声难听,针线活不会做,印昊对她的印象是——除了麻烦,就是会制造麻烦。
翌日午饭后,印昊和几个手下闲聊时,他忍不住问了一句:“女人能用来做什么呢?”
旁边立即传来哄笑声,他们都是印昊的左膀右臂,路伍打趣道:“怎么,老大你也想女人了?”
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总会有点正常需求,何况炎荒的生活苦闷又无聊,铁不归立即附和道:“老大,要不然你下次再跟他们好好交涉,让他们送几个女人进来?我们多交点紫晶来换就是。”
这个问题印昊在众人的要求下不是没有提过,但是被守卫否决掉了,印昊嘴角带着一抹嘲讽的笑意:“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他们让我们拼命干活,觉得让我们活着就是恩赐,哪里肯送女人进来。”
“一帮吸血鬼。”铁不归唾骂一声。
印昊言归正传:“不过女人能有什么用呢?”
“睡觉,生孩子。”回答他的是冷牙。冷牙进炎荒之前是幕府专门训养的杀手,后来政权变动,幕府被抄,他没跑掉就被送来了炎荒。若问杀死一个人有多少种方法,冷牙定能说上一天;至于女人,他的认知也有限,娶来不就是为了睡觉生孩子吗?
不过大概冷牙这辈子也不能实现这个愿望了。
印昊觉得有道理,可是在炎荒,他并不想生个孩子来延续这种被囚禁的生活,那剩下的,就只能是睡觉。
下午他不用去矿区,径直去了米良房间,门锁是里外都能打开的,加上炎荒又是他的地盘,他没有敲门的习惯,直接掏出钥匙利落地开门。
他进去的时候米良正在里间午睡,白净清雅的脸上浮着淡淡微笑,她的黑发散乱在枕边,白皙的皮肤在黄昏暗淡的光线中泛出光泽。那是一种不属于炎荒的美,安然宁静,娇柔美好,与炎荒的粗犷残酷简直是云泥之别。
印昊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触上她的脸,柔软滑腻,手感似乎不错。
忽然间,米良的手拂了过来,一把捏住了他的指尖。
她从床上惊坐而起,刚刚醒转,脑子还有点迟钝,愣了好几秒才认出是印昊:“老大……”
印昊弯腰站在床边,棱角分明的脸离她的脸只有几寸。米良半坐在床上,顺着自己的手看去,她正捏着印昊的右手。
这情况,好生惊悚。
惊悚得让米良一时大脑死机,忘了松开他的手。
“你做什么?”印昊目光微动。
米良连忙甩开他的手:“我以为……是虫子爬上了脸……”她本想抓虫子,但说完又觉得不对,怎么可以说老大是虫子呢?
她连忙改口:“不,不,我睡觉做了噩梦……”
印昊侧过脸,踱开几步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目光沉静:“米良,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炎荒。”米良答道。
“炎荒有犯了大罪的人,也有不明不白来到这里的人,我们都是被关押在这里,用性命去给人换钱财。”印昊的声音略略显得有些冷,脸上淡淡阴影转瞬即逝,“炎荒很容易死人,这里活着的人,都必须有付出才能获得生存的权利。”
印昊抬头看着她:“你能付出什么?”
他的眼睛像是经过雕琢似的深邃,给米良莫大的压迫感,米良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老大,我可以干别的活。”
“我不需要你这样四体不勤的人来干活。”印昊说得很平静,平静中又带着威严,“你是个女人,就应该发挥女人的用处。”
他是个正常男人,总会有人类最原始的欲望,想想来个女人总是有好处的。
“不要,”米良猛摇头,警惕地看着印昊,“你怎么可以这样?”
印昊没有勉强她,他平静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递过去:“炎荒是个残酷的地方,每个人都必须有所付出。如果不愿意的话,你可以选择死。”他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脖子和心脏处点了点,“很容易,你就可以从炎荒这个鬼地方解脱。”
那把匕首不大,刃口却极其锋利,米良感觉手中凉冰冰沉甸甸的。她抬头看着他,印昊面色沉静,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似乎她真的死了他也会面不改色地把尸体扔出去,看她握着的匕首刀尖朝外,还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杀不了我。”
米良没有自杀的勇气,她怕疼,再说万一一时半会儿还断不了气怎么办?自己的身体在地上痛苦抽搐,面目狰狞,血流了一摊……她想象不出那个画面。更重要的是,她想活着。沉吟半晌,她把匕首还给印昊,低低道:“我不想死。”
“晚上你陪我。”印昊面不改色道。就好像在跟石头说:明天你必须去矿区上工。
“老大,”米良无辜地看着他,“可我葵水来了,这几天不能陪你。”
印昊沉了沉眉,女人,果然麻烦。
逃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米良愁眉不展,她实在想不出应对之策。
傍晚丁原来看她,他给她带来一株小仙人掌,巴掌大小。谷内绿植极少,且大多生长在地影地带,丁原冒着风险才采到一株,种在土盆中端来送给米良:“放在屋里,添几分颜色。”
米良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所以对他也没有好脸色,冷冷地道:“你出去。”
丁原见她面色不好,谦和地问道:“你怎么了?”
米良不领他的情:“别假惺惺地装作对我好,你干吗不像印昊一样,干脆把什么事情都挑明呢?”
丁原急了:“发生什么事了?老大跟你说了什么?”
“你们养着我不就是为了让我晚上陪你们睡吗?”米良懒得跟他绕弯子,把丁原赶出去,“那你晚上再来,哦,是过几天晚上再来,现在不要来烦我,我也不想看见你。”
她把丁原推出门外,哐当一声把门关上,再把桌椅挪过来抵在门后,牢牢地抵住大门。
丁原站在门外颇有些委屈,又不知发生了何事,顺着走廊往回走,正好碰到印昊站在走廊窗户处举目眺望着远方。丁原赶紧过去,说起米良的事,又问:“老大,你跟她说了什么?”
印昊无意隐瞒什么,一五一十地说了,末了,眸光淡淡地看了看丁原,道:“丁原,如果你表现好的话,我会考虑以后让她陪你,反正她是我们两人的秘密。”
丁原面色大变,火冒三丈:“你不许碰她!”
说话间他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瞳仁中似有火苗在燃烧。
印昊觉得好笑:“我不碰她,难道你想独占一个女人吗?”
“她不喜欢你,你不能这样欺负她,更不许碰她!”丁原几乎是吼了出来,手上条条青筋毕露。
印昊眯了眯眼,面色微凛:“在炎荒,我不可能白养着一个活人。”
“我可以多干活。”
“丁原,你在向我挑衅吗?”印昊的眼神冷峻而深邃,“我的决定不需要你来质疑,这里是炎荒,我才是这里的老大,至于米良,她来到这里就要服从我的命令,以后,她就是我的。”
“她才不是你的!”丁原怒火中烧,一脚朝他踢过去。
印昊侧身一闪,旁边的凳子被丁原踢翻,落地时像是地雷炸开,发出巨大的声响,凳子开花木块乱飞。
“你找死!”印昊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
话未落音,丁原已经近身,再度朝他一拳挥过来。
杀气像是打翻的酒一瞬间在屋中四处弥漫,茶盅、瓶罐落地,瓷片飞溅,连木桌、木椅都不能幸免,印昊可不想自己的住处化为狼藉,抓住一个空当闪出门外,从走廊上的窗户直接跳下,落到地面扬起一片沙尘。
丁原紧追不舍,纵身一跃也跟着跳下,迅捷落地之后,又朝印昊攻过去。丁原像是一座爆发的火山,比平时的动作不知快了多少,出手又狠又猛。
沙石空地宽广无障碍物,丁原每一次出手必带杀势,印昊再次避开杀势之后,两眼狭长上挑:“很好,如果你能杀了我,她就是你一个人的。”
他磨了磨牙:“不过得看你究竟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未落,身影已动,印昊跃到最近的房门前操起一根一米来长的铁棍。同时,丁原也跑到旁边拿起一根更长的铁棍,转过身,携霸山之气快速攻击印昊,宁可自伤一千,也要损敌八百的战术,缠得印昊十分头疼。
空地上尘沙飞扬,两个人打得难舍难分,这样大的动静自然吸引他人注意,有人在高呼:“快来看啊,老大和丁原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