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丁原轮休,他来看她的时候还带着他最忠实的玩伴——那只装在笼子里的沙鼠,他不善言辞,在屋中找张凳子坐下,抱着笼子开始逗它。
沙鼠是夜行动物,白天躲在洞里不出来,丁原拿了花生米引诱它,又用小棍捅它,沙鼠才摇晃着圆圆胖胖的身体在笼中乱窜,带着笼中铃铛叮叮当当作响。
米良坐在桌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丁原注意到,问起:“你喜欢吗?”
米良点头。
丁原十分为难,纠结道:“可我就这一只,实在不能送给你。等、等我下次抓到,一定送给你。”
“我一点都不喜欢沙鼠,我喜欢那个笼子。”米良说道。那个笼子木板上有繁复精妙的雕花,里面有翘翘板、吊环、轮盘、铃铛……简直是小型游乐园,每件东西虽小,却做得精妙绝伦,简直称得上艺术品。她指了指笼子:“你做的?”
丁原点点头。
“手工真好。”米良称赞道。
她说话的时候嘴角带着浅笑,眉眼轻扬,眸中闪出点点碎光,丁原眸光古怪地看她,开始思考米良到底算不算长得好看呢?
他想了一会儿,得出结论,至少比炎荒的男人耐看。
晚上他再过来的时候,一进屋就见米良正在窗户下面搭桌椅,桌子上面放椅子,椅子上面放凳子,丁原问道:“你又准备跑出去吗?没用的,而且外面现在都是人,你被发现就完了。”
“不,我想看星星。”米良顺着桌椅爬上去,站在最高的凳子上将脑袋探出窗外,远远地能看到起伏的荒山在暗夜中勾勒出朦胧的线条,和深蓝色的天幕融在一起,她扭过头,朝丁原招手,“丁原,上来一起看吧,反正你也那么无聊。”
丁原觉得这无甚新意,可他的确无聊,有样学样地搬了张凳子架在旁边,站上去趴在窗口和她一起望向窗外。
窗外的天并不大,只能看见几颗稀疏星子,米良趴在窗台上,偏着头问他:“你来这里多久了?”
“三年。”丁原回答她,他侧头看到米良的脸,她半仰着脸,眉眼轻扬,眸子里的光如同天上的星辰,丁原忍不住问她,“你是不是憎恶命运把你带到炎荒?”
米良并不在意:“没有,如果没来炎荒,也许我已经死了。比起死亡,我应该庆幸自己还活着。”
丁原赞同:“是啊,至少还活着。”
远处传来人声鼎沸,那是炎荒的囚徒在狂欢,可热闹是他们的,在这栋隐蔽的屋子里,他们两个人只能看见四角的天空,并肩趴在一起,安静地听着彼此的呼吸,丁原觉得这不仅奇怪,而且无聊。
但在寸草不生的炎荒,最不缺的就是奇怪和无聊。
晚风吹过来,撩起米良的长发,缠缠绕绕地拂在丁原的脸上和颈侧,丁原觉得很痒,他准备伸手去拂开,他身体一动,脚下原本就颤巍巍的凳子一翻,他的身子朝旁边晃去,直接把米良从凳子上撞倒。
他慌忙扑过去拉她,两人一同从丈余高的椅凳上跌落下去。
丁原身手好,反应快,电光石火间,他已经抓到她的手臂,只需要用力一拉,他就能把米良拽入怀中,抱着她安稳落地。
可他猛然想起她是个女人,那样的亲密接触似乎不妥,所以他拽到一半又松了手,手脚慌乱忘了下一个动作。
两人双双落地,还有叠起来的椅凳哐当掉下来,声响如惊雷。
米良并未觉得疼痛,丁原拉了她一把,她正好摔在丁原身上。
“你没事吧?”米良慌张地忘了爬起来,她刚才似乎听到了他的闷哼声。
丁原侧头,两人本就挨得极近,这一动,脸颊从米良的唇上擦过,短短的一瞬,又轻又浅,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丁原真实地感觉到了那一星短短的触碰,像是被火星烫到,异常灼热。
米良毫无感觉:“喂,你没事吧?是不是摔到哪儿了?”
又潮又暖的呼吸吐纳在他的脸侧,他看到她挺翘的鼻梁近在咫尺,下面的嘴唇红润如樱桃,丁原一下子面红耳赤,赶紧把身上的米良推开:“没、没事。”
“没事就好。”米良爬起来,朝他伸出手,“起来吧!”
丁原看了看她那只白皙的手,根根手指如葱削,他最后选择了无视,自己爬起来。
米良也不在意,拍了拍身上的灰,把旁边横倒的凳子放好。
“那,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丁原觉得有些尴尬,匆忙跟米良告辞,拎起沙鼠笼子朝外走。
他刚打开门,又愣住,门外站着印昊,一只手伸出来正欲开门,丁原跟他打招呼:“老大。”
印昊看他准备离开,道:“记得出去把外面的铁门锁好。”
丁原哦一声,他刚迈出门,又觉得不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伤风败俗,此时他已经完全忘了自己也曾孤男寡女伤风败俗过,他又退了回来,对上印昊异样的目光,丁原讷讷解释:“时候还早,回去也睡不着,我再坐会儿。”
他不走,米良是极高兴的模样,跑过来接他的沙鼠笼子:“你走了我多无聊,再陪我玩一会儿。”
她才不要和印昊单独待在一起,狱霸那张脸虽然英俊,但他好恐怖。
米良抱着笼子玩沙鼠,拿了根干草挑逗它,引它在里面上蹿下跳。印昊和丁原沉默着看她逗沙鼠,万年不变的荒山土石,日复一日的劳作与苦闷,他们觉得看一个女人逗沙鼠很新奇有趣,至少还有点看头。
但印昊显然不满足于这种沉闷与无聊,过了一会儿,他道:“米良,你是个女人,唱个小曲来娱乐一下。”
米良腹诽,她又不是妓馆的姑娘,凭什么要娱乐大家?面上却是一副纯良模样:“我五音不全,你确定要听?”
印昊点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米良干咳两声,一扯嗓子:“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
她故意粗着嗓子,走调又走得厉害,完美诠释着破锣嗓子的含义:“嘿嘿,嘿嘿参北斗哇,生死之交一碗酒哇……”
“噗!”印昊刚喝进去的一口水直接给喷了出来。
丁原惊讶得嘴巴张得老大,多好看的一个姑娘,唱歌咋成这样呢?
连那只沙鼠都在笼中不安地乱窜,似乎不堪忍受魔音穿耳。
米良兴奋不已,她又不是卖唱的姑娘,噎死他们不用偿命,摇头晃脑地唱得越发带劲,等到她“嘿嘿,嘿嘿”嘿个不停的时候,丁原忍不住开口阻止道:“你从哪个世界来的?”
米良停下来回答:“不知道呀,也许我和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吧!”
丁原没说话,但是眉毛皱起,满脸沉痛的表情像是在说:外面那个世界真可怜。
米良装无辜:“我刚刚跟你们说过我五音不全,是你们非要听。”
“勉强能入耳。”印昊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气定神闲地往椅背后靠了靠,“听起来气势尚可,继续唱吧!”
米良不知道应该佩服印昊的忍耐力,还是该赞许一下他怪异的欣赏水平,她又继续唱了两首,最后被丁原强制叫停:“外面的声音已经小了,你这么大声吼叫容易被人发现。”
他真是不懂风月,居然用“吼叫”这种词来形容女人的声音。好在丁原有一副好相貌,米良并不跟他计较。
虽然米良歌声不堪入耳,但丁原每天都会抽空来看她,每次都会带着他的沙鼠——那是丁原的宝贝,只要他有一口肉吃,也少不了沙鼠的份。
被困在屋子里的米良十分无聊,总喜欢抱着他的木笼子研究它的做工和精妙之处。摸摸这里,按按那里,她发现顶端的小鱼可以拧动,忍不住试了试,倏的一声,两层笼门一起弹开。
米良看着忍不住惊叹:“好巧妙。”
那只沙鼠也机灵,见两层笼门都开着,嗖的一下从笼中蹿了出去,直到它蹿上了墙,米良才反应过来:“它跑了。”
丁原连忙过来逮它,沙鼠动作很快,在墙壁上游走自如,直接从小窗户爬了出去。
丁原连凳子都没有搭,纵身一跃,攀住窗棂,从窗户钻出去继续追捕沙鼠。
米良觉得自己这下闯祸了,要是逮不回沙鼠,丁原还不知道要怎么生气,当下搭了椅子和凳子,拿出上次逃跑用的布绳,再次从窗户翻了出去,准备帮丁原逮沙鼠。
她追上丁原时,丁原已经跑到另一栋建筑后方,在墙壁和旁边山壁形成的巷道中左右跳跃,沙鼠受到惊吓,吱吱叫着左右乱窜,丁原紧跟其后,好像不逮住它誓不罢休。
他的注意力全在沙鼠身上,不曾察觉后方石堆中探出一条蛇,头扁平呈三角状,它被丁原的大动作吓到,吐着芯子进入攻击状态,后方的尾巴发出簌簌响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丁原袭去。
米良惊叫:“小心。”
丁原正弯腰蹲身,看准时机如猎豹迅捷地往旁边一蹦,双手按在地上,那只沙鼠被他按在了手中。
同时,小腿上传来一阵剧痛,丁原猛吸一口冷气。
那条响尾蛇咬过人又弹起退后,立起半截身子准备再度攻击。丁原表情痛苦,握着沙鼠的手没放开,另一只手微微抬起——他想抓这条蛇。
要知道,蛇在炎荒十分珍贵,目前炎荒只有一个男人活捉到蛇当宠物,成天到处得瑟,跩得跟二五八万一样。
突然,数块小石头朝蛇砸过来,米良一边扔石块一边喝止:“走开,滚远一点!”
响尾蛇顺着山壁快速游走,一会儿便消失不见。
米良知道响尾蛇有毒,连忙跑过去询问:“你怎么样?”
“你把它吓跑做什么?”丁原觉得十分遗憾,“我还想……逮……逮它。”
他的话越说越哆嗦,蛇毒在侵蚀他的神经。米良跑过去撩开他的裤腿,两颗深深的牙印落在他小腿上,借着月光,米良看到流出来的血仿佛是黑色的。
丁原正欲爬起来,米良连忙按住他:“别乱动,不然蛇毒会扩散。”
米良连忙从衣服上撕了一截布条缠在他的伤口上方,一边打结一边问:“你有刀吗?”
丁原额上冒出了冷汗,咬牙从腰上摸出一把小小的刻刀,米良接过来,快速地在咬伤处划了十字口子,赶紧给他挤毒血。
伤口周围的皮肤慢慢变色,米良挤了几下,挤不出来的时候她赶紧俯下身替他吸毒液。
温热的口腔接触到皮肤,丁原半靠在后方山壁上,哆哆嗦嗦道:“米良……不要……会中毒的……”
丁原伸手想推开她,米良隔开他的手,吐出一口毒液:“不要乱动。”
丁原的脑子似蒙上一层迷雾,混混沌沌,抓着沙鼠的手指节毕露,沙鼠在他手中发出惊叫声。他用力睁着眼睛,银盘似的圆月高高地挂在蓝色天幕中,皎洁的月光落到炎荒大地,黄沙土石似乎都笼罩着一层轻盈的细纱,绮丽、缥缈,炎荒的月色原来如此美。
他又低头看向米良,月光落在她的侧脸,朦胧地落上一层光影,映得她的皮肤更白,莹洁如玉。
她偶尔给他松一松绑在伤口上方的布条,再低头为他吸毒血。
丁原整条小腿都麻麻的,可他又能清晰地感受到米良柔软的唇,还有湿热的温度,他抓着沙鼠的那只手渐渐松了,沙鼠又倏然逃了出去,可丁原已经无法去追,他抬起手:“米良……”
米良握着他的手:“别管那只老鼠,以后再逮一只,没事的。”
丁原不是想说那只沙鼠,他想说什么呢?他也忘了,只是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温度从掌心传来,顺着手臂一直传到心脏的地方。
米良嘴唇发麻,她觉得应该呼救,可她不敢喊,不远处狱房中央空地上的喧闹声如潮水,几百个男人在发泄着苦闷与压抑,声音传得很远很远,她才想起,自己不应该出来的。
她正不知所措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米良?”
那声音略冷,带着威严的味道。
“丁原……被蛇咬了……”米良觉得嘴唇都不像自己的,印昊高大的身影在她看来如同救星。
幸好来的是他,不是其他人。
“该死!”印昊骂了一声,他赶紧把米良抱了起来,脱了外套把她裹住,朝远处喊了一声,“路伍、冷牙,丁原被蛇咬了,快来帮忙!”
而他匆忙带着米良回房。
蛇毒入侵,米良当晚发了高烧,印昊也没得觉睡,赶紧给她熬药。
炎荒的男人这晚也没睡觉,他们听说监狱里出现了一条响尾蛇,立即跟打了鸡血一样,个个摩拳擦掌,轰轰烈烈地开展了抓蛇运动,掘地三尺也要把蛇找出来,可见这帮男人有多么无聊。
但印昊觉得,他情愿去抓蛇也不要来照顾这个女人。米良昏迷不醒,给她灌药她直往外吐,黑褐色的药汁流了一身,印昊只好重新熬一剂,端回来捏着她的下巴,费足了工夫才给她全灌进去。
翌日米良醒来,印昊对她没好脸色,冷言冷语道:“运气不错,没被毒死,也没被其他人发现。”
米良虚弱地扯出一个笑:“托您老的洪福。”
印昊不屑,他要有洪福就不会困在炎荒这个鬼地方,他大概有些生气,下午过来把窗户装上铁栅栏,禁止米良再从窗户翻出去。
丁原也无大碍,休息两天体内蛇毒已清。他来看米良的时候依然拎着他的笼子,只是里面已经没有沙鼠了。米良有些抱歉:“都怪我乱玩笼子,才让沙鼠逃了出去,最后害你被蛇咬。”
丁原并不在意,他把笼子递给她:“你不是很喜欢吗?送给你。”
他不但把笼子送给她,还从袖兜里掏出一个木雕:“这个也送给你。”
木雕只有鸡蛋大小,雕了仙女撒花,雕工细致入微,仙女的表情惟妙惟肖,连提着花篮的手指节都清晰无比,周围祥云缭绕,仙女似翩翩欲飞。
米良爱不释手,冲他展颜一笑:“真漂亮,丁原,你真厉害。”
她笑得眼睛弯如月牙,像是樱花簇簇绽放,流光溢彩。丁原抿了抿唇,声音温润如和风细雨:“你要是喜欢,我经常给你做。”
“喜欢,喜欢。”米良立即应道。她正欲再夸赞他几句,忽听到屋顶上方传来一声清冽的长啸,比猛虎的叫声更洪亮,比雄狮的声音更雄浑,米良一惊:“什么声音?”
“是飞龙。”丁原解释,“守卫骑着飞龙在炎荒上空巡查。”
“飞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