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世才
(我军)东进到西洞堡一带后,三十军住在西洞堡村内。这个村子房舍很集中,西北面直到黑河边上西洞堡在黑河以西,这里应为“东北面”。,方圆几十里是平展的大石滩。村正北有一座小白塔,站在上面能望很远。追敌一个旅和宪兵团赶到,与我军接触,遭到坚决抵抗,伤亡了400多人。
第二天,敌人以其宪兵团为一路攻我军右翼,另一路攻左翼。先念政委和我登上白塔,从望远镜里看到进攻的敌人少数占据着土坎和小沙土包,大部分暴露在开阔地上。我军占着土围子和其他有利地势,居高临下,打倒了很多敌人。
这是一个十分有利的时机,如果我们不反攻,一到黄昏,敌人的后续部队赶到,对我军就不利了。但是出击有无把握取胜,会不会打不着狐狸弄一身骚,需要研究。我和先念政委分析:我军虽然连续战斗疲劳了,战士们的体力削弱了,但东进后士气高涨,而且如果集中歼其一路,兵力可占优势。敌人装备虽好,但很骄傲,所处地形又不利,只要我们计划周密,必能取胜。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三十军全体指战员立即紧张地进行出击准备。我抓起电话机话筒来,向徐向前总指挥报告反击敌人的意见。话筒里不断传来一两个字的回音,我猜想他正在认真地考虑我们的意见,我说的不周到的地方,他就提出反问,并作指示,最后,他说:“我批准你们的作战计划,命令部队出击!”他那么迅速地下达战斗命令,声音是那么坚决果断,给我们增强了勇气和信心。
下午3时许,八十八师主力及八十九师一部已经集结在反击出发地上。号令一下,掩护部队火力齐发,冲击部队像决堤的洪水,一拥而出,直扑右翼的敌人。霎时间,就包围了敌人,战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杀声遍野,敌人想逃跑也不能了。敌人穿着黑色的羊皮袄,也有穿光板皮袄的,每人一枝短枪或一杆长枪,还有一把大刀。他们利用良好的装备和健壮的体力拼命地挣扎。一部分受马匪反动教育太深的青海撒拉族宪兵,直到大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枪口对准了他们的脑袋,才肯交枪。我军战士体力弱,扭住敌人后,一两个人才能捉住一个。
将落山的太阳露着笑脸,万道光芒织成玫瑰色的透明纱罩,把西方重叠的山峦打扮得异常漂亮,战斗胜利地结束了。800多个敌人作了异乡的怨鬼;800多枝马枪、400多枝短枪和许多战马、子弹成了我军的胜利品,战士们兴奋得满面红光,押着俘虏,说着、笑着、唱着走下战场来。这个说:“敌人老想消灭我们,今天算给了他们一大报复。”那个说:“我的大片刀又过了个好年。”不知是哪个会说俏皮话的同志用高嗓门嚷道:“不给敌人个厉害看看,他们哪里会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哈,哈,哈!”爽朗的大笑声传出去很远。
敌人暂时不敢来进攻了。各连战士怀着胜利的愉快心情匆忙地编织着草鞋,每人要打一两双,准备继续东进,到陕北去和中央红军老大哥会合。但却一直不见出发的命令。我纳闷,为什么不趁胜利的机会,迅速甩开敌人?原来是西路军军政委员会召开扩大会议。
这次会议原先也是让我参加的,但我去迟了,一进总部住的院子,就听见陈昌浩同志正在大声地讲话:“宪兵团是敌军的主力,装备好,战斗力强,被我们敲掉了,这一仗打得好,这意味着什么呢?这就是说,目前敌我力量已经起了变化,敌人的锐气被挫伤了。西进对我有利,我们要重回到倪家营子去,占领甘北。”这些话像一瓢冷水浇到我的身上,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我刚走到会议室门口,军政委员会的委员们便纷纷离座往外走了。
“世才同志,你来啦!坐下谈。”陈昌浩主席笑着说。我急忙上去和他握握手。我环顾室内,凳子乱七八糟的摆了一地。徐总指挥坐在墙角处低头不语,右手托着铜头瓷嘴的小旱烟锅,吧嗒吧嗒地吸着,竹竿烟管上还拴着那个沾着油泥的旧黑布烟包。陈昌浩主席继续对我说:“你们打得好,消灭了马步芳匪帮的主力撒拉宪兵团。我们要继续向西打。”不用再听,我就知道底下的话是什么。我有心要说几句,又一想,既然军政委员会已经做出决议,我再说还能有什么作用。等他讲完话,我就告辞了。
在回去的路上,我骑着马,紧打了几鞭,那马就像离弦的箭,冲到了村外,转瞬间跑出三四里地。马跑得浑身是汗,嘴里喷着白沫,喘息着,慢下来,就由它信步走着。我望着空旷的田野,想起了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心里不觉有些激动,脑子乱得像马鬃,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不知什么时候天阴了,又飘起乱杂杂的雪花。我仰起头,让冰凉的雪花落在发烧的脸上。忽然从背后飞来一匹快马,等到近前,马上人喊道:“副军长,你怎么不叫我一声就回来了,让我好找!”原来是警卫员赶来了。
全军回师西进,九军为前卫,总直属队随后跟进,三十军在后卫掩护,并钳制敌人。前卫军和总直属队出发后的第二天拂晓前,我们忽然接到了一份电报:“程军长、李政委:总直已抵甘峻堡一带,请速率部西进。总指挥徐向前、政治委员陈昌浩。”
先念政委、天焕主任来看电报。我们三个人都很奇怪,为什么在行动以前,任务和行进的序列、时间都已分配好了,现在既无变动,打电报做什么?然而,这是用密码拍来的,也不容轻易置疑。电报从我手里传到政委手里,从政委手里传到主任手里,又传给我,循环了一圈。我迟疑地说:“通常总部来电,直呼名姓,从来不加职衔,这次为什么例外了呢?”
李政委把电报接过去,端详了半晌,指着下款说:“这里也不对头!我们打电报不都是以代字表明日期吗?这儿却是直写的。电文的语气,也与以往的不一样!”天焕同志两眼注视着电报摇了摇头说“必须查明情况!”李政委结论似的说。于是马上派一队骑兵出发去侦察,结果发现了敌人在半路上设下的埋伏。
半夜里,接连有好几个总直属队被打散的人员跑回三十军驻地,根据他们的报告:前卫军和总直属队头天出发到龙首堡宿营,敌人赶来围攻了一天,突围出来又中了埋伏,队形被打乱了三次,伤亡很大,损失了电台一部。我们肯定电报是敌人的阴谋,因此,当夜按兵不动,第二天出发,第三天就到达倪家营子,与九军和总直属队会合了。到总部一了解,那份电报果然是假的。
这是程世才回忆录《悲壮的征程》的一部分,原载《烽火年代》,转录自《红西路军史料》第1辑。作者时任红三十军代军长,其生平简介见本书第3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