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纯麟
1937年4月初据史料记载,西路军左支队走出祁连山的时间为4月21日,到达蘑菇台的时间是4月22日。见《悲壮的征程》(下册)第314页。
我们历尽艰辛,刚刚走出祁连山口,就遇上了玉门关外有名的大风。
这里是有名的“风库”。干燥的狂风,卷起戈壁滩上的砂粒和石子,遮住了当空的太阳,大地顿时昏暗起来,真可谓是飞沙走石,日月无光,几步之外就看不见人。我们虽然早已疲惫不堪,但是,由于走出了风雪茫茫的祁连山而情绪振奋,总觉得脚底比较轻快,即使迎着大风沙,我们也捂着脸快步前进。尽管如此,饥饿仍然严重地威胁着我们。又有许多同志一两天没有东西吃了。
一天清晨,我们经过一夜行军,来到了安西县东南部的蘑菇台。蘑菇台距安西县城约140里路,邻近石窟艺术宝库榆林窟。这里是一道戈壁中的峡谷,两边是危岩峭壁,中间形成一条峡谷,发源于祁连山的榆林河,由南向北蜿蜒流过,岸边有座古庙,名叫万佛峡石窟。
到了庙前,我们就地休息。一位连长带着两个战士上前叩门。他们叫了数声,无人答应,便从原路折回,恰遇在树后忐忑不安的道长郭元亨。这位连长一看郭道长的穿戴,心里便已明白,笑着对身边战士说:“叫门没有人答应,原来道长却在这里。”
几经兵荒马乱,饱尝颠沛流离之苦的郭元亨,此时身不由己的抖个不停,语无伦次地说:“官长驾……请,请到寒舍用茶。”说着,挽起袍袖又打躬又作揖。这位连长赶前一步,双手扶起郭道长,满脸堆笑,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很和气的解释说:“道长,打扰你了,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中国工农红军,行军经过这里,请道长放心!”
听着这似懂非懂的话语,看着他那真挚的笑脸,郭元亨紧张的心情才有点放松,看着他们那身破旧单薄的衣服,裹着破毡片的双脚,郭道长尊崇之情油然而生。他急忙上前说:“早晨,山里风硬,看我只顾说话,忘了招呼你们。快,快请到房内暖和暖和身子。”说着,就拉着这位连长的手向庙门走去。
上午10时,后面的部队也来到了万佛峡。郭道长连忙随同这位连长前去迎接。郭道长说:“贵军远征到此,含辛茹苦,历经艰险,如有困难之处,就请直言相告,贫道必将竭力帮助,义不容辞。”程世才代军长紧握着郭道长的双手说:“感谢道长的好意,我们转战祁连山中已经40多天,现在已经到了兵困马乏的地步。”他指着不远处空旷沙滩上休息的战士说:“现在,我们面临的最大困难是没有盐巴,没有粮食,处境非常严重,既然道长提到这个问题,我便直言不讳的请您能给予我们力所能及的帮助。”
郭元亨忙说:“贫道等三人深居山中,晨钟暮鼓,接待香客,依靠庙产度日,承过往香客接济,生活也还过得去,虽然稼穑艰难,种有薄田几十亩,粮食、牲畜也还有余。今红军远涉祁连,爬冰卧雪,食不果腹,挨冻受饿。
但贵军军纪严明,以礼待人,虽穷极受困,但对神佛毫不相欺,对庙产毫不相侵,真乃天降义军。贫道见之,甚感钦佩!贫道虽山野道人,也日诵经文,知晓道理,扶助义军乃是我道门责无旁贷的义务,望长官不必客气,贫道愿奉献粮食、牲畜,以解红军燃眉之急。”程代军长感激地说:“这真是雪中送炭啊。”
不一会儿,郭道长就给了我们2石4斗小麦,6斗黄米,30斤胡麻油。随后,他又和另外两个道士赶来2头黄牛、20只羊,还用马驮来4口袋硝盐。最后,郭道长牵过一匹棕红色的马说:“这匹马虽体单毛长,但脚力颇佳,长官此去西征,任重而道远,安西过后,便是一望无际的大戈壁,贫道愿将此马相赠,以供长官长途驱使,万望长官笑纳。”程代军长坚辞不收,郭道长定要相送。程代军长谢了郭道长一番好意,遂将马收下。
这时,参谋将郭道长送给红军的粮油、牲畜,列成清单,递交给程代军长。程世才同志接过清单仔细看了一遍,从参谋手中接过水笔,在后面签上“程世才”三个字,然后亲切地对郭道长说:“我代表我军全体将士向您表示衷心的感谢。不久的将来,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中国革命一定会胜利。这张便条请您妥为保存,所送粮油、牲畜,革命胜利后如数归还。”说着,他郑重地将便条送到郭道长手中。
夜半时分,我们又起程了。过了万佛峡,我和营里几个干部,边走边议论起进军安西的问题。大家都认为,部队在祁连山中经过40多天的行军,急需要给养和休整。因此,最好能打下安西,给部队继续行军和作战,做些必要的补充。这种想法,整个部队普遍存在。
就在我们议论后不久,上级同意攻打安西城,并决定由我们营担任主攻。战士们听到可以打安西的消息,都非常高兴。当时,虽然我们感到部队体力不足,但是想到部队的需要,我们就抖起了精神。晚上八九点钟,我们接到命令,就加快脚步,迅速向安西城运动。
安西县城是座土城,北门外有一片民房。城墙外围是被风沙吹成的一个斜坡。这个斜坡是沙子垒成的,很难爬,战士们几次爬上去,又从上面滑落下来。我们在东门外刚一打响,敌人就进行还击,机关枪猛烈地扫射,迫击炮弹一颗接一颗地落下来。
这时,我们估计,敌人至少有一个旅以上的兵力,不然,就不会有这样强的炮火。事后我们才知道,原来敌人在我们攻城之前,已经增加了几个团的兵力。在强大炮火掩护下,一队敌人冲出北门,猛烈反扑,我们则依靠大刀、钢叉、手榴弹,与敌人作战,阻击着敌人的反扑。因为敌强我弱,敌众我寡,整个战场相当紧张。我们虽然奋战了一夜,反复攻了几次,但都未能攻破城墙。
天刚亮,上级传来命令,要我们停止攻城,向通往新疆的必经之路——王家围子转移。我们且战且走,边打边撤,刚刚撤到离城三四里的时候,敌人就追上来了。我们这个团住在靠城最近的一个围子,其他部队住在另外两个围子里。敌人欺负我们人少,弹药又不多,就一次又一次地冲击。我们只能组织部队,以土坎、围墙、房屋作屏障,充分运用大刀、钢叉、手榴弹,打退了敌人的多次进攻。
上午,我们一边阻击敌人,一边派人做干粮。当我正在村西带领七连、八连阻击敌人的进攻感到非常吃劲的时候,我们团政治处主任钟立彬突然出现在我们的右边,只见他挥舞着大刀,向敌人猛杀猛砍,战士们也顿时增添了力量,更勇敢地杀向敌群,使我们打退了敌人的又一次进攻。
战斗间隙,钟立彬主任和我们一道修筑工事,他对我说:“老周,现在是战斗最艰苦的时候,战士们缺衣缺粮缺子弹,就更需要我们干部充分发挥作用,依靠我们及时的思想政治工作,依靠我们的模范作用,使同志们在最困难的情况下,看到光明,增添信心,用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的革命精神,去夺取最后的胜利!”说完,他又征求我的意见说:“老周,我们到北面的九连去看看。”
我们走到九连的阵地上,连长、指导员伏在土坎后面,向我们介绍了正面的敌情。在安西城与我们营所在的围子中间,还有一个围子,这个围子离九连阵地前沿很近。敌人在这个围子的围墙上,放了一挺重机枪,掩护着敌人向九连的阵地进攻。我们刚听完敌情介绍,敌人的重机枪就猛烈地响起来,子弹打在土坎上,被打碎的土块不断飞到战壕里。我们都趴在土坎下面,乘敌人停射的间隙,钟主任抬头观察敌情,突然,敌人的两发重机枪子弹打中了他的左胸,他身子晃动了一下,就栽倒在地上,鲜血很快从上衣里渗透出来。我立即对通信员说:“快!快把钟主任背到围子里去。”这时,敌人快要攻到九连的阵地上,战事非常紧急。当我和九连一起打退敌人的进攻,回到围子里后,钟立彬主任已经停止了呼吸!我望着他的遗体,回想起往事和他对我的亲切教诲,心中对这位优秀的领导干部升起了无限的敬意!
这天的阻击战是艰苦激烈的,直到黄昏,我们才突出重围,连夜涉过黑水河(即疏勒河),一气跑了90里路,第二天黎明到达白墩子一带。没想到,我们刚到那里,敌人的骑兵又追上来了。在我们前面二三公里的地方,有总部的电台和机关勤杂人员,军首长要我们阻击敌人,挡住敌人的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