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回忆录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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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西路军最后分到达新疆

程世才

从雪山进入甘西平原,虽然早已瘦弱不堪,但是总觉得脚底下轻快了许多。哪知道刚走出山口不远,便在这世界有名的“风库”里,遇上了从未见过的大风。干燥的风卷起戈壁滩上的沙粒和石子,遮住了当空的太阳,大地顿时昏暗起来,人影距离两三米就会消失,战士们捂着脸,跟着脚印前进,失掉联系就拍掌或呼喊。

就在这段艰难的路上,工委又发生了是否打安西城的争论,有的同志主张摆脱敌人,继续向新疆前进,以保存力量;但是西路军参谋长李特却坚决反对。他的根据是红军进入祁连山以前,安西只驻着敌军一个排,因此他说,一个排很容易打,打开住一天,部队可以休息和补充。最后,工委同意了打安西的意见。

部队向安西进发,在离城七八里的地方,遇到了一位刚从城里出来的老乡,我们问他城里的情况,老乡说:“城里原来住着一个排,今天开来了两个旅。”我一听情况是这样,认为还是不打为好,就带了老乡去见李特,没想到这位在祁连山中老想逃跑的李特,这时却在老乡面前耍开了威风,听到老乡一说敌人增加了兵力,他就破口大骂,并口口声声说人家是“奸细”,老乡连气带怕,就改口说:“城里还是一个排,一个兵也没增加。”于是攻打安西城的计划没有改变。

我们组成两个梯队,向安西城运动。安西是土城,东门外有一带民房,第一梯队在那里刚一打响,就招来了敌人猛烈的炮火,机关枪暴风似的扫射过来,迫击炮弹一颗接一颗地落下来,炸起一根根土柱,间或也有几颗山炮弹掠过东关的房顶,飞到很远的地方爆炸。在强大炮火掩护下,一队敌人冲出东关,猛烈反扑。如果没有一个旅以上的敌人甘肃省委党史委调查,当时安西县城新增加的敌军兵力为两个步兵营和一个骑兵连。见《悲壮的征程》上册第94页。

就不会有这样的炮火,再坚持进攻,就必然要招致全军覆没的后果。我和先念同志交换了意见,立即停止攻城,向通向新疆的必经之路——王家围子转移。

我军且战且走,进了王家围子,敌人就包围上来了。敌人欺负我们人少,弹药又不充足,就一次又一次地冲击,战士们依靠大刀、手榴弹和围墙,坚守了一天。天黑以后,我军才突出重围。

这是4月中旬据《悲壮的征程》记载:西路军左支队从王家围子突围出来的时间为4月25日。见该书上册第27页。

的一个夜晚,天边有一勾新月,照得田野灰蒙蒙的。我和战士们一起,沿着通往新疆的大道,向西疾进。走着走着,后面的枪声听不到了,但前面却传来了女人哭泣的声音。走到近前一看,在一个岔道口上,停着一辆翻倒的大车,辕马躺在地下,拉长套的两匹马在路旁啃着枯草,车上拉的箱柜翻了一地,有两只箱子摔碎了,满地撒的是白花花的银元,有两个穿戴挺讲究的女人,坐在车旁边蒙着脸哭泣。这不知是那一个地主老爷,听说红军来了,连夜拉着自己的金银财宝逃跑,半路上翻了车,恰巧红军又从这里路过,就把女人丢下逃走了。红军战士从这辆车旁过去,银元被踢得满路乱滚,但是没有一个人弯下腰去拿一块。我站在路旁看着,所有的战士都对她们投以鄙夷的目光,同时也听到有的战士愤愤地说:“有一天农民要和你们算账,跑就能跑得了吗?”

黎明,我们赶了70里,到达白墩子。这是一个很小的村落,沿街有几座泥巴房,村口有一个小庙和一个高高的土堆。我们设了哨兵,准备在这里弄点饭吃。但是水还没来得及烧开,哨兵便报告说:追兵来了。我登上土堆向东一看,戈壁滩上烟尘滚滚,敌人大约有两旅骑兵,遮天盖地地冲了上来。我立即命令全军撤到村外。在一望无际的沙滩上,有一道道灰褐色的沙岭,我军以这些沙岭为依托,对敌骑展开猛烈射击。

敌人从正面攻不动,便从两翼包抄过来。我军边打边退,敌人在两侧以猛烈的交叉火力步步紧逼。我命令一小股兵力占领几个小山包掩护,其余部队继续前进。敌人以大约1500名骑兵从左翼冲击上来。这时,惟一的出路是死拼,于是我披着大衣,跨上那匹黄马,握起“快慢机”,指挥同志们拼杀,六个警卫员也将驳壳枪上了后把,参加战斗。敌人潮水似的涌上来,但是遇到一阵猛烈射击以后,又潮水似的退了下去。

正当我在指挥反击右翼的敌人时,忽然警卫员鲜开端喊道:“首长,左边!”我扭头一看,左边又有200多骑兵冲上来,头前的一支黑马队已到了30米以内,几匹跑得最快的已到了眼前,当头一个马家军,戴着黑羊皮帽子,长着一丛乱蓬蓬的胡子,瞪着两只怪眼,恶狠狠地举着马刀冲来,我一拨马头闪了过去,接着一个连发,将他打下马来,同时我向几个警卫员喊:“快打!”他们六枝快慢机照着迎面扑来的马家军骑兵就是一阵狂扫,前面的被打落了马,后面的又栽到前面的身上,队形乱了!战士们顺手扔了几颗手榴弹,这200多敌人丢下几十条人马尸首,拨转马头狼狈逃走了。

利用这两路敌人被击退的空隙,我带领部队迅速转移,并且与先念同志带领的掩护部队合在一起。我们原地抵抗,又打了两小时,转移到了30里外的红柳园。这时,天快黑了,敌人又追上来,将我团团围住。战士们虽然已经精疲力竭,子弹也差不多打光了,但是仍然守着一个沙包,用大刀、枪刺和敌人死拼。我们就这样一直激战到天黑,才又突出重围。

辽阔的大戈壁像一望无际的海洋,起伏的沙丘仿佛汹涌的波涛,灰褐色的沙丘上,长着一丛丛干枯了的沙荆和红柳,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尘土。我们这支溃不成军的队伍,拖着沉重的脚步,踩着没到脚踝的沙子,一步一步地向西行走。太阳渐渐升高,戈壁滩升腾起难耐的热浪,战士们张着嘴喘气,嘴唇干得裂开了血口,但是一点水也找不到。忽然卷来一阵大风,吹起豆粒大的石子,扑打在人们的脸上,方向也辨不清了。幸亏我们还带着指北针,按照指北针所指示的方向,迎着大风,继续向新疆前进。

大风停息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战士们的嘴里、鼻子里、领口里都灌满了沙子,满脸盖着厚厚的尘土,只有两个眼珠在转动。我的喉咙干得冒火,凑巧我带着一包仁丹,警卫员杨天云带着一瓶救急水,都拿出来,每人分两粒仁丹、喝一滴救急水,润一润嗓子。走着走着,就听到有个战士说:“渴的走不动了,我们杀两匹马喝点血吧。”另一个战士接上去说:“喝点血也好。”但是他们的意见受到了许多战士的反对,那两个战士不言语了。我想,人比马更重要,于是命令杀了两匹已经瘦得只有骨头架子的战马,大家分着喝了点血,战士们的情绪立刻高涨起来。大家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一股劲地向前走去。

白天过去,又是寒冷的黑夜。这时不仅没有水喝,没有饭吃,而且还不能休息,谁要是躺下来,就会永远也爬不起来了。我们不分昼夜的走着,虽然步履一步比一步艰难,但是谁也没停下脚步。

第三天,侦察参谋报告,前面有一个水塘。部队一听到有水,一个个精神大振,加快了速度。果然,在一座小小的山脚下面,有一湖碧澄澄的清水,所有的马匹,一齐跳进了湖里痛喝;部队一拥而上,有杯的用杯喝,没有杯的干脆爬在池边用手捧着喝,也都喝了个痛快。喝了这次水,就觉得再走几天也不怕了,不久便到了星星峡。

当时新疆盛世才的部队,由于受苏联的影响,和我党建立了统一战线,所以驻星星峡的两个连,打着红旗,开着汽车,把我们接了进去,并用猪肉和米饭招待我们。到了这时,我们才算是脱险了,大家都准备着到乌鲁木齐,见党中央的代表。

1937年“五一”国际劳动节那天,我们和星星峡驻军一块开会庆祝这个全世界劳动人民的共同节日。就在这天,迪化(今乌鲁木齐)派来三架飞机,给我们送来供应品。接着,又开来几十辆汽车,我们兴高采烈地围上去。从前面的一辆车里,走出了党中央代表陈云同志和滕代远同志,大家一齐向他们伸出手去,并且都像小孩子一样地跳跃欢呼。但是当大家握着党中央代表的手时,又压抑不住万种情肠和内心的激动,一个个热泪夺眶而出。

陈云同志代表党中央向大家讲了话,他向经历了艰苦的战斗,终于回到了党的怀抱的同志们表示慰问。他说:“革命斗争中有胜利也有失败,只要我们保存下革命有生力量,我们就会发展壮大起来,你们现在的几百人,将来可以扩充到几千万人,争取革命的更大胜利。”陈云等同志还给我们带来了特别需要的用品,每人发了一身夹衣、一套衬衣、一个碗和一双筷子,并且还带来了大批哈密瓜,让大家分着吃。

充满着温暖欢乐的“五一”节过去以后,我们换了新衣,搭上汽车,在陈云同志的率领下,向乌鲁木齐驶去。

录自程世才同志《烽火年代》。标题为编者所加。作者原任红三十军代军长,此时是左支队领导人之一,其生平简介见本书第3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