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回忆录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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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向着希望走去

徐明德

人生在世,谁能保证没有磨难?作为军人,就更要经历许多磨难了。苦和累,生与死,这是军旅之途的家常便饭!

梨园口一战,我们西路军遭受严重挫折,伤亡了许多好战友、好同志,有的被打散了,这是西路军历史上最惨痛的一幕。战斗失利后,西路军总部直属队各部门幸存下来的人被指令到李先念、李卓然同志率领的左支队中去。李先念同志是三十军的政治委员,被指令为这个支队的军事负责人;李卓然同志是西路军的政治部主任,被指令为政治负责人;我是电台台长。进入祁连山后,我们还有两部电台,一部负责侦听敌台电讯,另一部电台担负同党中央的往来电报联络任务。我们电台的人员——报务员、译电员,加上运夫、勤务员和警卫班,有近20人,还有三四匹骡马驮电台设备。尽管西路军遭到了失败,但我们行军时,大家还是有说有笑,都很乐观,表现了红军队伍中的革命乐观主义情绪。为了迷惑敌人,我们决定电台静默,李先念、李卓然两位领导也同意这么做,并指示在没有脱离敌人“追剿”的危险地域,坚决不架线,不开机,以免敌人收到我们的电波信号,测出我们的方位,暴露我们的行动企图,在我们前进方向的道路上设置障碍。

那时的电台,都是缴获国民党军队的,比较笨重,天线杆也很粗大,一台机器就得两匹牲口驮,运夫和牲口成了我们行动的保障。当时我们是前有敌人堵截,后有敌军追击。为了摆脱敌人,我们不得不连续行军,人马都极度疲劳,加上连续几十天未吃到像样的食品,连马皮、皮带都吃光了,大家身体极端虚弱,几乎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

为鼓励我们行军,李先念政委常到我们队伍中,讲一些鼓励的话,很关心我们的住、吃、行等实际问题,不断的动员我们团结好,克服困难,坚持行军并完成好任务。我们认真贯彻李政委的指示,发扬红军互助友爱的精神,共同协作,采用抬、扛、背、拿的方法,人人出力,一齐搞好电台的保护和运行,争取人人不掉队,以保障我们这支西进部队的最后胜利。

在祁连山艰苦的行军中,部队思想起了一些波动。当时,我们面前摆着许多实际困难:一是没有食物来源,不但没有粮食,就是野菜树皮也没有,军马大部分都杀掉吃了。二是寒冷难以忍受,4月份的祁连山,还处在冰雪封冻之中,夜幕降临,更是阴冷阴冷的。我们经过长期转战,没有物资来源,连一件完好的衣服都没有,大家穿得破破烂烂,白天天晴时还好过一点,入夜后,都被冻得打战。为了抗御寒冷,我们想尽了办法,尽量把休息地点选在避风的山洼中,入睡时,一帮人挤成一堆,以共同的体温相暖。三是武器弹药严重缺乏,战斗力极大地削弱了。同时,又没有明确的行进方向。

由于这些问题,一部分同志想向东走,争取返回黄河以东去,找红军大部队,会合党中央;而另一部分同志却坚持继续西进,直达新疆,完成“打通国际路线”的任务。两种意见一时不能统一。

我们电台的工作人员,是同左支队的领导和原三十军的首长一起吃住、一起行军的,对两种意见都能听到。我是个急脾气,总希望能早些议决,对两种意见不能及时统一很有看法,就想离开部队回陕北,找党中央去!一天夜里,我又想向东走,月亮升在半空了,仍辗转反侧地睡不着觉,第二天就同王子刚和吕黎平同志说了自己的想法。我们这些同志都是真心实意干革命的,大家一商量,都想向东走,意见一致,就决定做好准备,瞅准机会走。

没过两天,我们想走的事被总部三局局长宋侃夫同志知道了,就找我们几个人说:“怎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呀!这怎么行呀!伙计们,我们是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从鄂豫皖到现在,都这么长时间了,你们舍得把我丢下吗?啊?”宋局长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我是湖北红安人,1931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起初在鄂豫皖军委会政治部工作,不久就调到无线电训练班学习电讯,从此,同电台结下了不解之缘。我在红四方面军总部的电台里工作了六年半,从报务员干到电台台长,从湖北到川北,长征中三过草地,这次随西路军到祁连山,吃苦受累走了三万多里路,怎能同这些熟悉的上级和战友们分开呢!能说我真的舍得扔下日日夜夜厮守的电讯器材和战友吗?不,不能,我心里真的恋恋不舍啊!不几天,宋侃夫局长同西路军参谋长李特讲了这事。一天晚上,李特找我们几个人谈话。我们燃起了一堆干牛粪,大家围坐在一起,边烤火边谈心里话。我们先说了西征中牺牲的战友,又讲了我们吃亏在哪些地方,接着又讲到祁连山中的苦和累。谈着谈着,我们几个同志忍不住激动起来。王子刚说:“都失败啦,多亏啊!还争什么呀?干脆走了算了。”王子刚口出真言,接着我们几个都把心思说了个彻底。李特参谋长听了我们的意见,一边用枯枝拨火,一边望望我们,然后说:“暂时的失败有什么要紧呢?将来还要打开新局面的呀!列宁说过一句名言:‘失败是成功之母。’我们要懂得这个道理,正确理解暂时的艰苦与长远的利益的关系。我劝大家还是安下心来,同我们在一起。你们几个人都是搞电台的,你们离开了,我们就没有方向了,也了解不到敌情了,那时我们将寸步难行。大家要活活在一起,要死死在一起,要走也一起走好。”

我同意李特讲的观点,特别是列宁说的“失败是成功之母”的科学论断,对我启发教育很大,几十年来,我一直记在心上。李特谈话后,我们想离开的同志就再不提这事了,但问题并没有真正解决。走出祁连山,我们电台随部队向安西方向运动。行军的第一天,王子刚、吕黎平等几个人就同我商量:装成掉队的样子,掉在队伍后面,瞅机会向东走,回延安。

行军到下午,我们几个人就有意无意地“掉”了队。突然发现李先念政委和李天焕主任从我们后面上来了。李政委一见是我,老远就打招呼:“徐台长,走不动了?”我说:“还能坚持。”李政委紧赶几步走上来,同我挨着肩膀边走边谈起来。他说:他是分工搞收容的,出祁连山后,左支队领导人开会,研究了部队的思想,决定头三天行军由他负责收容,一方面断后,阻击可能出现的敌人追兵;一方面及时援助伤病员同志,帮助掉了队的赶上队伍。

李政委还对我说:“你要是走不动,就把我的马骑上,我还能走嘛!”我一再推让,他又叫王子刚、吕黎平几个人骑马,他们也推让起来。李政委很诚恳地说:“别这么客气呀!要不,来,拉着马尾巴走也行嘛!”大家仍然推让着。我就对李政委说:“政委,你走吧,你任务重,又要管部队,自己也要注意身体,我们慢慢赶,会跟上大部队的。”李政委忙说:“不怕,不怕,徐台长,我今天就是专门管收容的,我们一块走吧!”

我不再说什么了。自从入川后,因工作关系,我就经常与李政委有了来往,知道他为人诚恳,群众关系很好,有很高的威信,我很敬佩他。我到三十军军部工作后,更是经常得到他无微不至的关怀,亲自解决电台的许多实际问题。我想要是这么“不辞而别”,真对不起他啊!这时,王子刚同志冒出了一句话:“政委,你前面走吧,我们还要等几个在后面的人哩。”“后面还有人?”李政委下意识地向后望了望,思索着说:“没得人了吧!我从后面上来的呀!算了,后面的人有人收容,走吧,走吧!”李政委肯定知道我们的心思。后来我们才知道,李特那次同我们谈心,就是他安排的,这次,他亲自抓收容工作,也许正是怕有人“掉队”啊!我们加快步子向前走去,李政委见后,高兴地拍了我们的肩膀,真诚地说:“同志们,这阵子困苦是太大啦,一般人是难以忍受的。

仗,我们打得不好,伤了、牺牲了那么多好同志,我同大家一样,也哭了好几场啊!但是,我们这些人不是放牛娃,也不是一般的‘丘八’“丘八”二字合起来是一个“兵”字,这里指当兵的人。,我们是共产党人,是中国工农红军中的共产党人啊!任何时候,我们心中都要有希望才对啊!死,怕什么!负伤,算个啥!我们的希望,就是共产党领导的解放事业一定会胜利,中国革命一定会胜利!”李政委挥了挥手继续说:“同志们,走吧,会有希望的,走吧,希望就在前头!”

听着李政委这番鼓舞人心的话,我们几个打消了脱队另走的念头,流下了难过的眼泪,责怪自己,悔恨自己,一致拥护李政委的话,坚定了胜利的信念,迈开大步向前走去,向着希望走去!

作者徐明德同志,湖北红安人,生于1916年。1931年参加红军,193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红四方面军总部电台报务员、台长,红西路军总部电台台长,1936年10月随部西征河西,后入新疆。回延安后参加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历任中央军委三局报务主任、分队长,东北军区司令部通信科长,第十五兵团通讯科长,海军司令部通讯处长、通信兵部主任、副参谋长等职。1964年被授予少将军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