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万福
我所要回忆的是辗转数千里的那些难忘的历程。这里既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场面,也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情节,我只希望它能告诉人们:在那艰难困苦的岁月里,红军指战员想的是些什么,做的又是些什么?
1937年3月,在风雪弥漫的祁连山上,我和战友们站在凛冽的寒风中,怀着依依惜别的深情,目送着远去的主力部队,去迎接新的特殊战斗。这时,我们西路军已从西渡黄河时的两万多人仅剩下3000余人了。这是我军历史上惨痛的大悲剧。
为了保存革命力量,总部决定护送西路军重要领导人徐向前、陈昌浩同志出祁连山,奔赴延安;在敌人尚未形成包围时,主力部队要抢先突出祁连山。为保证主力顺利出山,必须组建一支游击队负责掩护。党组织把这一任务交给了我。总部负责人之一李天焕同志(三十军政治部主任)对我说:“让你带游击队,不是要你消灭敌人,而是要你阻止敌人,迷惑敌人,扰乱敌人,使主力脱离敌人的尾追。完成任务后,你们各自分散回延安。”在我请求下,总部又派来郑维俱、刘义二同志协助我工作。
我们游击队由200人组成,总部交给我们地图一份,旧枪40条,子弹120发。这些便是我们游击队的所有家当。子弹,一杆枪仅有三发,它只能用于吸引敌人,根本不能作战。一些过于沉重的东西,背着行动不便,只好忍痛割爱,扔入山谷之中。我们把200人分成三个支队,分散行动,规定的行动原则是:要尽可能地吸引敌人,缠住敌人,保证主力部队安全西进。
行动开始了,山谷中不时响起吸引敌人的枪声。马家军骑兵还以为我们的主力仍在祁连山中,蜂拥地奔向响枪的地方,可是一到那里,却不见红军的踪迹。敌人十分恼火,便派出很多骑兵搜索。为了便于活动,我们各支队又化整为零,五六个人为一组,坚持与敌人周旋。我同郑维俱、刘义等七位同志编在一个行动小组里。
3月的祁连山仍是一片隆冬景象,起伏的山峦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寒风呼啸,卷着雪片,枯干的灌木枝条,在凄风中发出刺耳的尖叫。山石突兀尖利,行走十分艰难。我脚上穿着一双新布鞋,可没几天工夫,鞋底便被磨穿,脚掌被划破了,疼痛钻心,穿草鞋的同志就更不好受了。
祁连山中杳无人烟,吃喝十分困难,我们只得把惟一的一头大青骡子杀了吃。
一次,一名同志遇到一位老乡,从他那里买到一斤小米,饥肠辘辘的同志们如获至宝。
一斤小米放在平时,两个人一顿就吃光了,可在这困难的环境中,这惟一的一点口粮只能像挤牙膏一样,一点一点地用。如果不是上级发给了一点洋参、藏红花(各约一斤),我们可能早就饿死在祁连山中了。
我们喝的水是用积雪化成的,这种水又苦又涩,喝到肚子里很难受,可是渴急了,也就顾不了这些。睡觉对我们来说是件愁事,为了防备敌人袭击,要爬到山的高处才睡,那里的积雪很厚,我们只能躺在积雪上,盖上破碎的线毯,身子冻得打战,谁也不能入睡,只能眯上那么一会眼。这便是我们的睡眠。
与敌人周旋更为不易,敌人骑着膘肥体壮的快马,在山路上奔跑;我们则忍饥挨冻,拖着沉重的双腿,在尖利的山石上一步步艰难地行走,随时都有被敌人发现的危险。我们常常是在离敌人百余米的有利地形开枪,敌人一旦被吸引过来,我们便马上跑开。
一次,我们正在小路上急走,在山路转弯处突然冒出马匪的一队骑兵,后撤已经来不及了,有人主张迎上去打,可我知道,凭我们这几条破枪,几发子弹与敌人相拼,等于白白送死。
再看路的一侧是陡立的山壁,另一侧是斜陡的山坡,约有百余米长,坡上尽是干枯的灌木丛。敌人越来越近,没有别的选择,我果断地命令同志们顺坡滑下去。一到山底,我们顾不上喘气,便顺着山沟向另一座山跑去。后边响起了急促的枪声,子弹在耳边嗖嗖地飞过,可是马不能下坡,敌人只是放些乱枪,没能追上我们。
饥饿、寒冷、危险,没有动摇我们完成任务的决心。半个月过去了,掩护任务已经完成,同志们有说不出的高兴。但这时敌人已经封锁了山口,又没有向导,我们只好按照地图上的标记向东走。
快到山口时,天已经黑下来,同志们饥寒疲惫,实在走不动了,只好席地而坐。几个同志为暖一暖冻得发木的身子,拾来些干树枝升起篝火。升明火是违反纪律的,但看到同志们冻成那副样子,我心一软,就默许了。火刚升起来,看见远处跑来一个人,同志们都感到有些紧张。功夫不大,那人跑到近前,原来是另一游击小组的一位“小鬼”。
他坐在我们身边,一边往篝火里添干树枝,一边小声说:“这样下去会吃不消的,不如到那边去(指马匪)。”同志们一听就火了,老曾嗖地拔出驳壳枪。见此情景,那个“小鬼”吓得脸都白了,他慌忙说:“别、别这样,我也是为你们好呀。”我忙上前制止老曾:“别开枪,会引来敌人的,再说他还是个孩子。”
我叫同志们赶紧熄火转移,可火还没灭,敌人便喊着冲上来了。我估计敌人可能是那个“小鬼”引来的,心里好不气恼。但又不容细辨,我马上喊:“散开跑,出山见!”就十分迅速地跑开了。
这是耿万福同志《从祁连到延安》一文的一部分,由黄力、刘亚军整理,原载《甘肃党史资料》第1辑。耿万福同志原任红五军供给部财务科长,西路军失败后被任命为游击队长,后返回延安,参加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新中国成立后,曾任沈阳军区后勤部营房部副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