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让我们根据以上所述,来看一看应该怎样着手创造一个理想的滑稽的性格倾向——一种本身滑稽,来源滑稽,一切表现都滑稽的性格倾向。这种性格倾向必须深刻,以便能为喜剧提供持久的养料,而又必须表面化,方能合乎喜剧的笔调。它必须不被具有这种倾向的人看见,因为滑稽是无意识的东西;却又必须能被所有其余的人看见,以便引起普遍的笑声。这种性格倾向必须对己宽容,方能毫无顾忌地暴露出来;又必须令人不安,方能使人加以无情地抑制。它必须能即时纠正,否则笑它便无用处;又必须能在新面貌下复生,使笑总有事情可做。这种性格倾向虽为社会所不容,却又与社会生活不可分离。最后,为了能取得尽可能多的表现形式,它必须能和种种恶癖甚至某些品德结合起来。要融合在一起的元素真是不少。承担这种配制工作的灵魂化学家,在他把曲颈瓶里的东西倒出来的时候,可能会感到大失所望。他会发现,他费了那么多事配制出来的化合物,原来就像自然界中的空气一样,散布在人类之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个化合物就是虚荣心。我想再也没有比虚荣心更浮浅又更深植的缺点了。人们给虚荣心造成的创伤从来算不得很严重,然而创伤却不愿给医好。人们给虚荣心效的劳都是口惠而实不至的,然而却博得永恒的感激。虚荣心很难说是一种恶行,然而一切恶行都围绕虚荣心而生,都不过是满足虚荣心的手段。虚荣心是以想象中别人对他的欣赏为基础的自我欣赏,所以它是社会生活的产物,从而是比自私更自然、更普遍的先天的缺点,因为自私时常可以被自然战胜,而我们必须用反省才能克服虚荣心。我并不认为我们是生而谦逊的,除非你把某些纯属生理的腼腆称之为谦逊,而这种腼腆却出乎我们想象之外地与骄傲接近。真正的谦逊只能是对虚荣心进行了深思以后的产物。看到别人的虚荣心有如镜花水月,自己害怕蹈人覆辙,真正的谦逊才能产生。谦逊好像是对人言可畏的一种合乎科学的戒心,它是纠正与弥补的产物,总之,是一种后天的德行。
对谦逊的关心究竟在哪一个具体的时刻从对成为笑柄的担心中分离出来,这就很难说了。反正这种关心和这种担心肯定是同出一源的。如果对虚荣心的幻想以及对与之相关的可笑进行一番彻底的研究,笑的理论可能就将别具一种面目。在这项研究中,我们将能看到笑经常在完成它的一项主要任务,这就是提醒那心不在焉的自尊心,要它充分意识到自己,进行自觉的活动,以便使人的性格取得最大可能的合群性。我们也将看到虚荣心这个社会生活的天然产物,却阻碍着社会的发展,就像我们身体中不断分泌出来的某些轻微毒素一样,如果没有其他分泌物来中和它们的毒性,久而久之,就会使我们的身体中毒。笑经常在起这种中和作用。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笑是医治虚荣心的特效药,可以说虚荣心是一种本质上可笑的缺点。
在我们研究形式与动作的滑稽的时候,我们已经指出某一本身可笑的简单形象是怎样渗入其他较为复杂的形象之中,怎样把它的滑稽素注入那些形象中去的。这样,最高级形式的滑稽有时候就可以用最低级形式的滑稽来解释。然而用最高级形式的滑稽来解释最低级形式的滑稽的时候也许更多,同时有些粗俗的滑稽效果本来就是由一种很精细的滑稽降级而生的。因此,虚荣心这个滑稽的高级形式,就是我们在人类活动的一切表现中,虽说是无意识地,却也是细致地搜索过的一种元素。我们经常在搜索这种元素,哪怕只是为了笑它。即使在虚荣心毫无用处的地方,我们的想像力也时常觉得那里有虚荣心存在。有些现象产生了十分粗浅的滑稽效果,心理学家以对比来解释这些效果,显然并不充分。也许必须把这些滑稽效果追溯到上面所说的那个根源才行。现在来举几个例子:矮子进高门还要低头;矮得出奇的人跟高个子臂挽着臂,神气活现地走路等等。在最后这个形象当中,我想,你可以看出那个矮子好像是竭力要把自己抻得跟高个子一般高,就跟拉·封丹寓言中的那只鼓起肚子想跟黄牛比比大小的青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