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呼啸着,深夜有些鬼哭狼嚎的味道。远远地,风里传来了歌声,她寻着歌声走近公园旁边的酒吧里,台上一个身材曼妙的妙龄女子在话筒前唱歌:
“以往多少回,伤心处,怨薄儿无良,轻贱人心!
情苦,愁风惨雨,红消玉瘦,皆因人不惜。
酒过芙蓉面,雾生秋水寒,藤床细帐软香兰,鬓角厮磨云雨狂。
一亲芳颜尽,枕边惊生色,陨落元神失魂魄,何来?
只为心去,只为心去!
天杀郞君令,转生来,到何处为人,无处可觅!
情苦,愁风惨雨,花期渐逝,皆因无人惜。
前世姻缘定,今生相遇迟,久做春心逐波浪,此心未定风流生。
铸梦寻君远,不似尘世人,梦梦皆作虚空去,何来?
只为心去,只为心去!
再待千万载沧海桑田,
若遇他来,当倾尽所有……若遇他来,当倾尽所有……
生相随,死相从,不辜负,不辜负……”
莲生听着那婉转的歌喉,品着那凄冷缠绵的词,很是沉醉。
此时,她很想喝酒,乐寻不喜欢她喝酒,她偏要喝。于是,便要了杯极烈的酒,一边听一边饮,继续深化着这种沉醉,她想醉,醉成一具毫无意识的死尸。
——
恍惚中,她看到唱歌的女子向她走来。肤色胜雪,火红的唇,火红的紧身旗袍,火红的波浪卷发里,掩映着一只尖尖的雪耳,上面挂着长长宽宽的红宝石流苏耳坠,在酒吧的灯光下反射出诡异刺目的光芒。莲生觉得她整个人美的惊心动魄,如同冰天雪地里燃烧的一团烈火。她浓密微翘的长睫掀动着,勾魂摄魄的眼神儿在莲生全身上下滚动了一回,拨弄着莲生的心跳瞬间爆表。
莲生笑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女人看的心脏狂跳,自己肯定是醉了吧。她心跳得越来越厉害,却在心里想着,跳吧跳吧,要是跳到极致,就再不用如此伤神,于是捂着狂跳不止的心站起身,踉踉跄跄冲到调酒柜台前,嘴里喊着:“再来一杯。”。
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走过来:“别喝了。”
莲生昏昏沉沉地扭脸一看:“姬雷,你……什么时候来的?”
姬雷皱着眉头看着她:“四爷让我出来找你,你看你,喝这么多,这幅样子要是被四爷看见……”
莲生猛地一摆手:“别跟我提他……”拍着柜台,冲调酒师叫着:“再来一杯!”
姬雷见酒馆的客人都在往这边瞧,生怕她再出洋相,冲调酒师摆摆手,半扶半拽着她:“我帮你结帐,咱们回家,你钱放哪儿了?”
莲生颤抖着手打开随身小包,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胸腔了,呼吸越来越困难:“不用……我自己……”终于,她昏倒在姬雷身上。
姬雷还没觉出有什么异样,以为她醉了,便打开钱包替她结帐,然后半扶半搂着她向酒馆外走去。
姬雷的肩膀被一只手轻轻搭住了,虽是搭地很轻很柔,却让他一动也动不得,他回过头,看见肩头那只纤细雪白的手,指甲又尖又长,殷红如血,他不由地打起了寒战。
红衣女子像是很熟悉莲生一样,惊呼:“哎呀,是姐姐呀,你怎么啦?是喝醉了吗?”边说边伸出手向莲生的心脏靠近,姬雷不经意地把莲生往怀里搂了搂,避开了她的手指:“你是谁,你认识我奶奶?”
红衣女子看着姬雷,莲生可不像是能有这么大孙子的人,她惊奇地:“你奶奶?”
姬雷一副关你什么事儿的神态看着她:“是,我是她孙子,她是我奶奶。她现在喝醉了,我要送她回家。”说着干脆打横抱起莲生,又要往前走。
红衣女子十指紧扣住姬雷的肩头:“小家伙,你给我把人放下。”
姬雷负痛,挣扎着:“我不认识你,你快放开我。”他注意到,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眼睛里泛着血红,浑身透着一股子邪气,手上的力气还这么大,心里越来越害怕,更加不敢放下莲生。
——
“雪儿,好久不见。”东方穹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
红衣女子转头看见他,顿时泄了气,松开了姬雷。她正是修罗王梵帝的独女,雪儿。
雪儿目光中先是有些恐惧,继而又想起这是人界,他不能把她怎么样,于是又冷冷地昂起头,看着东方穹:“你来干什么?”
东方穹向姬雷抬抬手,姬雷如蒙大赦,迅速将莲生带走了。
雪儿转头大喝:“站住,不许走。”
姬雷稍顿了一下,飞一样跑不见了。
东方穹身形微动,如一道闪电般拦在她面前:“你今晚做的够多了。”
雪儿知道只要他在,自己肯定讨不着偏宜,便在一张沙发上优雅落坐:“巫咸大人,您可是发过誓,上不临天界,下不到人间,永不出云中的。您不会是因为我,自悔誓言,从云中跑出来的吧?”
东方穹在她对面坐下:“你也知道这是人界,居然敢在这里施展裂魂术,你就这么着急想要她的命,天地律法都不顾了?你自己也拈量拈量,能动得了她吗?”
雪儿长睫闪动,娇笑着:“有兆冥七万年的修为护着她,我当然要不了她的命,可是,让她从此在这个世界消失,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东方穹目光如炬:“几天不见,你倒是长本事了。”
雪儿哈哈大笑:“我哪里是长本事,是长见识了。”
东方穹已经听出她话里有话了,沉默着等她说下去。
雪儿:“巫咸大人,兆冥城主和她只有这一世了,如果现在水莲生一死,他和元瑛就再也见不着了。”
东方穹故做轻松地笑:“你信吗?”
雪儿看着东方穹的眼睛:“得了吧,别再跟我演戏了。要知道,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守得住的‘秘密’。”
东方穹知道,现在承认这件事,莲生的处境就危险了:“你所说的秘密根本就不存在,元瑛是云中守关战神,关系着天界门户安危,她怎么可能转生他界,莫说兆冥不愿意,骊山会愿意?天界帝昊能愿意?”
雪儿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东方穹却在心里暗暗思量,这个秘密到底是如何泄露的?从雪儿知道兆冥封印元神下界的秘密开始,他就觉得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们,现在她居然连兆冥和元瑛夫妻之缘九十九世而绝的秘密也知道了,难道是乐宫那几个乐侍出问题了吗?
——
《云中七部》“巫医部”记载:人身有三魂,一名胎光,太清阳和之气,源于光明母体,属于天。二名爽灵,阴气之变,主财禄、机谋智力,属于五行,源于遗传,成于业行。三名幽精,阴气之杂,主灾衰,秽乱嗜欲,耗损精华,属于地。
人界中大多数人是从鬼界、旁生界转生而来,他们耽于欲望、业障缠身,浊阴之气深重,太清阳和的胎光之灵入体困难。一天十二时辰里,早晨阳气上升时人的魂窍中爽灵在值,那时无论做任何事情都事半功倍,越近太阳西落,阳气下降之时,幽精便会干扰爽灵,人也开始变的昏沉嗜欲。
人界中的次多者为修罗界转生,因性喜侵占掠夺,胎光幽暗,是非不明,亦正亦邪。但其神通广大,几可匹敌天界,因而爽灵盛,很少受制于幽精,机谋、智辩均优于常人。多为巨富、政客、奸枭之辈。
人界中超凡脱俗之辈,多从天界转生。随其入世程度深浅,应劫大小不同,胎光或隐或现。但是纯阳之气充沛,多生的骨骼清奇,容貌端正。在官匡扶社稷、协理阴阳、禀公执法,在商清风郎月、诚信豁达、喜爱布施、虽擅聚财却不吝于财,在民定力深厚、长于修行、良善温和、不与人争。
因此,当你面对一个人的时候,其实是在和三个不同层次的生命意识在对话。这种情况在夫妻之间尤为明显,看起来是一家两口子过日子,其实是三三或二二相对,经常闹的有理说不清。姬乐寻和水莲生,看起来是他俩,实则是六个。
兆冥看起来是夺舍入胎,一世夺一世,只要这个人在元瑛周围出现,命场中和她关系亲近,初生之际,他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占有这个躯壳,实则是借着转生灵识业力生成的命场明明白白入胎,这是他在地王菩萨面前讨来的法子。只是太过明白,自然有不少放水的地方。这一世的姬乐寻,本是人王后裔的父精母血所造胎身,感召转生台下与父母命场相合的鬼王灵识入胎而成。这个鬼王在地府是个有德有位的,地王菩萨便安排了更好的去处。只是命场已经依着鬼王的业力生成,兆冥为这场戏演的真,便迷了自性,真当自己是鬼王下世,来演这场戏。女人修行,大多犯在情关,此关不破,难有进益。鬼道欲重,鬼王更甚,兆冥择这个命场,有以毒攻毒的意思。
元瑛的情况却很复杂,她被修罗王重创之后,元神耗竭几近湮灭,连下转生台的能力都没有。兆冥为保她生机,便将她送入泰皇长女曦鸾体内。曦鸾本是陪伴帝母的灵禽,因犯小过,应世历劫,在此界人世轮回九十九世,便去他界转生。兆冥求骊山姥姥与帝母求情,让元瑛随此灵禽一同入世,又折了自己七万年的修行,在曦鸾的魂窍中生生炼出一个墟洞来,养护着元瑛的魂识不灭,亦防着她淹没在曦鸾的魂识中,在那以后,元瑛便附在曦鸾的魂里流转了九十八世直到这最后一世。
兆冥炼的这个墟洞,虽是为保护元瑛,但无形之中也限制了她。依仗曦鸾生魂滋养,又加上泰皇之女的强大命场庇护,元瑛本不至于如此。但是兆冥心思缜密,怕元瑛魂识过弱,反被曦鸾的魂识占了便宜,就取了这个费力又费时的法子。
在元瑛的特质未凸显之前,我和兆冥面对的这个她,更多是泰皇宠溺的曦鸾公主,随着生生世世的轮转,元瑛的魂识将养的越来越结实,便开始渐渐地占据上风,直到她破墟而出的那一天,便是云中战神元瑛真正重生的时刻。
九十九世,是曦鸾在此界轮回的最后一世了,如果兆冥再带不走元瑛,这也将成为他和元瑛两两相伴的最后一世,从此元瑛将随曦鸾一起转生去他方世界,再与此界无任何交集。兆冥此世原是做好两种准备的,要么带走她,要么陪伴她最后一世,好好做个决别。
爱别离,求不得!人有此恨,神亦无奈。
兆冥和元瑛的这个秘密,除了地王菩萨和相助他俩的几位上古大神,鲜少有人知道。如果雪儿连这个都知道,那修罗神君应该也知道,莲生处境很危险,必须得唤醒兆冥。
——
东方穹此时不愿和雪儿翻脸,便上前揽住雪儿:“雪儿,不要轻信别人,害了自己,我劝你,既然来了人界,就要守人界的规矩,否则……”
雪儿:“否则怎样?”
东方穹不客气地揽紧她纤细的腰身,邪恶地笑着:“你要是不守规矩,我也就不用守规矩了。”
雪儿娇娆无比地贴着他,纤细的手指抚弄着他的面颊,魅惑地:“你知道,我父王那么喜欢你,即使你帮着兆冥打败了他,他还总是夸赞你,要是你能帮我们多些,我保证你会在修罗界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祭司,这比你在天界一个小小的云中塞,做个狗头军师有前途多了。怎么样,考虑一下吧?”
东方穹叹了口气,这戏演了上万年了,现在还得演下去的,于是故作嗔怪地一把攥住她的手:“我才不信你那到处找不痛快的混帐老爹呢,为了自己活命,舍得下自己的独生女儿,即便是要帮,我也是帮你呀……”这边胡言乱语着,那边已经在查她的脉像:“雪儿,你……你是要伤我的心吗?你……真的……有了。”
雪儿抽出手来,娇笑着:“你,吃醋啦?”
东方穹夸张地:“吃,吃大发去了,告诉我,是谁的?”
雪儿说:“这还用问?在云中我抢不过她,在人界,她注定要输给我。”
东方穹心想,这下,料加的偏重了。
雪儿呵呵乐,继续说:“我要是真的生下这个孩子,水莲生说不定会被活活气死,到那时,就省得我动手了。”
东方穹冷笑着:“你敢生下来吗?”
雪儿霍地站起身来:“我为什么不敢?”
东方穹缓缓站起身:“你骗得了凡人姬乐寻,还能骗得过兆冥和我?这孩子的来历没那么轻巧吧?你是怎么出的云中?怎么进的人界?又是从谁那儿得知了这么多消息,是谁在帮你,他为什么帮你?”他站起身逼近雪儿,看着她的双眼:“看来你的裂魂术的功夫又见涨许多,但是无论如何,人界还有一个技术叫做‘亲子鉴定’,你听说过吧?”
雪儿强硬地:“你不用吓唬我,这孩子是他的,就是他的。”
东方穹怜悯的眼神看着她:“雪儿,姬乐寻的命场你没那个本事动,他这一生跟谁能生孩子,那是早就注定的。到最后,除了伤你自己,为别人增加一些过程,你又能得到什么?都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放下了。兆冥是什么心气儿,就算你成功了,也只是得到一个凡人姬乐寻而已。”
雪儿抿嘴一笑:“你天生就是个说客。有时候真羡慕他俩,能有你这个肯为他们忙前忙后的朋友。巫咸大人,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他俩曾经伤我修罗界十万众,又困我父亲上万年,我三个哥哥都战死在云中,我也为了给父亲续命,入云中作人质。这么多年,我拿一颗热火火地心去暖兆冥那座冰山,指望他早日放我父亲出来,可是他却丝毫不理会。总之,我已经给过他机会了,这泼天的血仇,不是我想算就算的,修罗界上上下下憋了上万年的气往哪儿撒?现在他想功成身退,携着元瑛双宿双飞,永生大乐,哪儿有那么容易,你就等着看好戏吧。”说完,双眼微闭,动念之下整个人凭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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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雪静,天心月圆。
我穿行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在西京最高的建筑上,稍做冥思,便捕捉到了她的信息。我往城市南部边缘的排屋社区御风而去,从窗户溜进她的居所。楼下传来姬雷打呼噜的声音,楼上宽大的主卧,她一个人抱着一个硕大的枕头,孤独又安静地睡着。
兆冥,不,是乐寻还没回家,他应该去找雪儿了吧,乐寻真的会爱上雪儿吗?那个鬼王的前世是否与雪儿有什么纠葛,若要稳妥些,得去找地王查一查。
我在她床边坐下,她有些难受地皱了皱眉头,想翻身没翻,像是在做梦,嘴里嘀咕着动了动身子,但听不清说了什么。
我理了理她凌乱的发丝,轻轻拭去她面颊上残留的泪痕:“曦鸾,要是元瑛醒来,你又往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