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庄子选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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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养生主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译文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知识却是无穷的,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穷的知识,就会陷入困顿之中!已经困顿不堪,还要不停地追求,那就更加危险了!如果做善事不图名声,做坏事不受刑戮,像气循任、督二脉周流不息一样,遵循中正自然之路,就可以保护身体,可以保全生命,可以养护精神,可以享尽天年。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响然,奏刀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

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全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于硎。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馀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

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译文

厨师给文惠君宰牛,他的手接触的地方,肩靠着的地方,脚踩踏的地方,膝盖抵住的地方,都发出砉砉的声响,快速进刀时发出刷刷的声音,没有不合于音乐的旋律,合于《桑林》舞曲的节奏,又合于《经首》乐曲的乐律。

文惠君说:“啊,真奇妙啊!你的技术怎么达到如此高超的地步呢?”

庖丁放下刀,回答说:“我所爱好的是寻求事物的规律,已经超过技术了。我刚开始宰牛时,眼前所见无非是一个完整的牛,几年之后,就再也看不到整牛了。到现在,我再宰牛时,全凭心神去运作,而不需用眼睛来观察,眼睛的感官认知作用已停止了,而只是心神的活动罢了。依照牛体自然的生理结构劈开筋骨间空隙,把刀引入骨节之间的空隙,完全顺着牛体的自然结构来解剖。从不曾碰触到那些经络交错、筋骨盘结的地方,更何况那些大骨头呢!优秀的厨师一年换一把刀,这是因为他们用刀割肉;普通的厨师一个月换一把刀,这是因为他们用刀砍骨头。如今我这把刀已经用了十九年了,宰牛的数量也有几千头了,而刀刃还像是刚用磨刀石磨过的一样锋利。因为牛骨节之间是有间隙的,而这刀刃却薄得几乎没有厚度,用没有厚度的刀刃切入有间隙的骨节,这其中宽宽绰绰的,当然会游刃有余了。所以这把刀子用了十九年还是像新磨的一样。尽管这样,每次碰到筋骨聚集的地方,我看到难以下刀,便格外谨慎,眼神专注,动作缓慢,操刀轻微,哗啦一声,牛体已全部分解,如同泥土散落地上。此时我提刀站立,环顾四周,悠然自得,心满意足,把刀揩净收好。”

文惠君说:“好啊!我听了庖丁的这番话,懂得养生的道理了。”

公文轩见右师而惊曰:“是何人也?恶乎介也?天与?其人与?”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独也,人之貌有与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

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

译文

公文轩看到右师不禁惊奇地说:“这是什么人?为什么只有一只脚?是天生就该如此呢,还是由于人祸而造成的呢?”右师说:“是天意,并非人为。上天生就这样的形体,让我只有一只脚,人的外观形貌是上天赋予的,所以知道这是天生的,而不是人为的。”沼泽中的野鸡走出十步才啄到一口食,走出百步才饮到一口水,但它并不祈求被养在笼子里。在笼中虽然精力旺盛,但并不自由。

老聃死,秦失吊之,三号而出。

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

曰:“然。”

“然则吊焉若此可乎?”

曰:“然。始也吾以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会之,必有不蕲言而言,不蕲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谓之遁天之刑。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

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译文

老聃死了,秦失前往吊唁,大哭了几声就出来了。弟子问秦失说:“先生不是您的朋友吗?”

秦失答道:“是的。”

弟子问道:“那这样的吊唁是待朋友之礼吗?”

秦失答道:“是的。开始我以为他是个至达的人,现在看来不是。刚才我进去吊唁,看见有老年人哭他,如同哭自己的孩子;有年轻人哭他,如同哭自己的父母。众人来此一起吊唁他,必定有不想吊唁而吊唁,不想哭泣而哭泣的原因。这违背了天理人情,忘记了人之生死寿夭皆禀受于自然,古时候称之为逃避自然的规范。正当他该来时,老聃应运而生;正当他该去时,老聃顺势而死。安心时运,顺从自然,哀乐的情绪就不会侵入胸中,古时候把这称为自然的解脱。”

脂膏作为烛薪燃尽了,火种却流传下来,没有穷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