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尽力,但我觉得希望渺茫。”暮湮有些颓丧,也许过几天,便会有很多的少年前来烟影宫求娶自己。
小池道:“尽人事,听天命,这一向是小姐的态度。但或许,在某些关键时刻,小姐可以听自己内心的召唤。”
暮湮颇为错愕,小池虽然从小跟在身边,但暮湮从没有想过小池能讲出这样一番鼓励自己的话来。
她以为小池作为一个婢女,更多的是只关心小姐不要惹出什么乱子连累婢女受责罚。
如今小池却像妹妹般关心自己的悲喜,她不禁动容。
凝视小池的眸光,便多了些许感激,暮湮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而这样的淡薄的笑却令小池很心酸,小姐,其实是一个很容易感动,很单纯的女子。
她甚至还没有一个丫头所拥有的心机。
这是幸,还是不幸?
忧郁,伤感,烦躁,一股脑涌上了小池的胸腔。
夜色渐渐深了,暮湮依然没有回房的意思,但,也没有要去见蔽月的意思。
这令小池颇为疑惑,其实,下午大小姐虽然警告过她必须随时侍候暮湮身边,但小池也绝不会说是以一种监视的行为来跟着暮湮。
暮湮喜欢蔽月,小池私心里是暮湮帮助甚至是成全的。是以,如果此刻暮湮提出要去见蔽月,她其实不会阻止。
只要蔽月对小姐,不要做出太过分的举止来。
“小池,你先回去歇着。”暮湮咬唇,终于想要屏退小池。
小池微微一愣,不解道:“那小姐?”
“我想去看看夜枭,当然,不能让夜枭知道。”暮湮不想瞒小池,但也不准备带小池前往。
夜枭即便没有父亲口中的那么厉害,但肯定也不是一个平庸之人,或许心肠狠毒也说不定。
趁着夜色前去偷窥,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除了不光彩,更多的是凶险。如果夜枭真是个极度阴毒的人,偷窥的时候一旦暴露,夜枭很可能杀人灭口。
自己或许因着是二小姐的尊贵身份这一点,夜枭不会对她怎样。但小池只是个婢女,她不能保证夜枭会忌惮杀一个小婢女。
小池吃了一惊,她是越来越看不懂小姐了。巫师经常被人视为神明,人们除了对其崇拜之外,根本不会去怀疑巫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巫师,其实是可以作为一个宫城的守护之神来供奉和敬仰的。
只是巫师为何会逐渐退出被供奉和敬仰的地位,这些已是小池和暮湮所不能知道的。小池当然也不愿意花费太多的心力去揣测这些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眼下暮湮忽然告诉小池要去夜枭的住处走一遭,这实在让小池有些心颤。
小池恐慌地拉住了暮湮的手,反对不已:“小姐,这个事情太危险了,奴婢觉得小姐还是别去了。”
暮湮咬了一下唇,她不想退缩:“不怕,即使被他发现,他也不敢把我怎样。”
“他若告诉城主,恐怕小姐不仅仅是被责骂那么简单了。小姐怀疑巫师,也就等同于怀疑城主,城主能忍受自己女儿的怀疑么?”小池想来想去,觉得暮湮的做法实在是冒险。
并且,很可能是伤害父女感情的最大隐患。
清爽的夏风阵阵拂来,暮湮的思绪一片清明。
小池的担忧,暮湮都清楚,她的顾虑,暮湮更是理解。但只要一想起夜枭衣袍上那白森森的骷髅头,暮湮就不寒而栗。
而令暮湮最心悸的,却是夜枭那从内透出的阴狠的寒意。她不相信,这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巫师会真心挽救无恨城。
“虎毒不食子,有关我体内蕴藉灵力的事,爹爹也是相信几分的。他请来巫师,只是希望能多一丝希望。但我就是不信这夜枭会是好人,我总觉得他有问题。”暮湮微微蹙着眉头,脸上露出一丝担忧。
她身上的奇香隐隐地在空气中飘荡,冲淡了青草和泥土的一丝腥气。
彼岸花的胎记,提醒着小池眼前的暮湮有着天赋异禀的可能。
她想暮湮的天赋异禀若是真的存在,那么只是时机未到,体内灵力无法运用罢了。
而城主却找来一个来历不明的巫师便去将这巫师请来,这事情除了轻率,更显得有些诡异。
城主只是告诉大家,他认识一位衣袍绣着骷髅头的巫师,这巫师自称能占卜祸福,预知吉凶。
城主认为,“五城归一,无烟有月。”这街上忽然传唱的歌谣一定暗示着某种劫难,他相信,巫师定能化解。
秦归路甚至还认为天赋异禀的暮湮与这会巫术的夜枭有缘,可恰恰相反的是,暮湮却对夜枭很是反感。甚至暮湮因着夜枭的到来,还病了一场。
这一切,越来越扑簌迷离。
夜色迷离中,小池了然了暮湮的坚持。她不能再劝阻,只能提醒暮湮万万小心。
随后,小池满怀担忧地离去。
暮湮,却趁着朦胧夜色,往夜枭的住所缓缓而去。
她走的,尽是小径。为的,就是避人耳目。她没有武功,被人发现是很轻易的事情。虽然这宫城中的所有下人都是自己人,但,小心些总是没有错。
夜枭的住所,是在烟影宫极为偏僻的一处。那里,种的全是竹子。
那里的房子很是陈旧,暮湮很清楚,房子里没有一件称得上贵重的摆设。
夜枭即使不是以神一般的身份,仅仅以客人的身份住进烟影宫,将他安排在这陈旧而又偏僻的厢房,其实是很不合适的。并且,很不尊重。
可,这不是城主秦归路的意思,这是夜枭自己的选择。
他自己主动要求住在这里,因为清净,他喜欢。
横斜的树枝上,挂着几盏红色灯笼。
一片绿意盎然的翠竹阶边,白玉石桌上的棋盘中是黑白相间的棋子。此时,正在上演着一场错综复杂的厮杀。
操纵棋局的,正是夜枭和秦归路。
父亲秦归路的棋艺,身为女儿的暮湮自是清楚。秦归路与人博弈,从未输过。而当年之所以能成为无恨城城主的接替人,便是连胜城主女儿凌心三盘棋而俘获芳心。
老城主和凌心小姐认为,博弈等同于交战,能操控棋局的人方能掌控战事。
精湛的棋艺,便是精于战术的一种体现。父女都相信,秦归路一定能守护好无恨城。
除了这些,凌心小姐当然也是对秦归路情有独钟。
否则,又岂能会因爱成恨,导致最后伤心自尽而亡?
对弈之人的谈话惊醒了暮湮飘飞的思绪,暮湮赶紧隐匿于繁密的竹丛之后,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屏息凝神听着两人所交谈的内容。
夜枭捡起一颗棋子徐徐落下,散漫地笑道:“城主有心事?”
隔着有一段距离,加上又是夜色朦胧,暮湮无法看清楚夜枭拿的是黑子还是白子。其实,是黑子还是白子,知不知道都无关紧要。她要听的,是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担心夜枭会迷惑父亲,让父亲做出更多不合理的事情来。
比如为自己公然择婿,就是因夜枭而起。
暮湮冷笑,她岂会甘心被夜枭所摆布?她怎么能由着父亲被夜枭所蒙蔽?她再无能力,性情再柔顺,也不会让夜枭这样一个宛若幽灵般的人来操控着父亲,操控着无恨城。
此时,坐在棋盘另一边的父亲秦归路开了口:“夜枭大师答应我想办法化解劫难,为何又不见拿出好的办法?”
听得出来,秦归路的声音有些疲惫。
夜枭道:“莫非城主认为为二小姐择婿不是一个好办法么?”
“是好办法,却不是最好的办法。”秦归路有些怅然,似乎有着隐衷,却又不能说出来。
“城主担心那些前来求取二小姐的都只是为了权力、地位、或者是小姐体内的灵力是么?”夜枭望了一眼秦归路,徐徐道:“城主担心,二小姐若不能得到夫君的真心,灵力被人夺取不说,还会丢了性命。”
沉默,秦归路没有立即说话。显然,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这件事,压在秦归路心里已经二十年。作为一个父亲,他当然难以接受这样女儿有可能成亲之夜便死去的结局。
夜枭继续道:“可是城主也不能断定二小姐必定嫁不到真心之人啊!”
“只是,总觉得太过冒险。”秦归路叹道。
“这世上有几件事是不需要承担风险的?即便二小姐真的一直不嫁人,城主的发妻对她所下的血咒,她逃得过么?二十年来的心绞痛,虽然每次发作都挺过来了,可是城主又能保证,下一次发作时,二小姐依然挺得过?表面上看是先天之病,其实事实上是城主发妻的诅咒在折磨二小姐,城主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夜枭的语气并不温和,甚至还带着嘲讽。而他所说的话,却又句句属实。
暮湮所隐身的位置,只能看到夜枭和父亲的侧脸。至于两人脸上的神色,隔着一段虽不长但也不算短的距离自然也看不太清楚。
但从父亲秦归路的语气,却不难知道父亲很是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