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暮湮越发感叹起来,不禁道:“姐姐只顾为他人想,可是姐姐的终身大事呢?”
弄雪见暮湮提起自己的婚姻之事,便起身依窗而立。
“我今生不作他想,只想守着爹爹,守着无恨城一辈子。”
暮湮一怔:“姐姐何苦如此?”
她亦望向窗外,此时树木摇曳,花枝绰绰,相映着郁郁青青的叶子和着缕缕微凉拂入人的肺腑,清新醉人。
“心悦君兮君不知……既然不知,那就永远也不要知道好了。”弄雪一双灿星明眸流转生辉,但涉及到自己终身大事时便流露出无奈,还隐隐夹杂着一丝忧伤。
她那种临风姿态,委实让人动心。
“对方若不知,姐姐该设法让对方知道姐姐的心意。”姐姐的心事,暮湮很明了。
她知道姐姐喜欢季姜,很喜欢很喜欢。
“湮儿,姐姐并无心上人。”弄雪望着妹妹柔声道。
“季大哥的箫和姐姐的琴堪称绝世无双,姐姐即使不说,湮儿也知道姐姐的心思。”暮湮浅浅一笑。
忽然被湮儿言中心事,弄雪有些不自在起来。
她朝着暮湮颦眉,薄嗔道:“你何时学会了妄猜姐姐的心事?”
“姐姐难道要默默等他一辈子么?”暮湮清澈的双眸看着姐姐,她深知姐姐为人矜持,不肯将心中之事轻易泄露。
“那又如何?”弄雪微微垂头,脸上飞过红霞。
弄雪本是习武出身,个性不失豪爽。但提起姻缘之事,弄雪也还是有着女儿家的难为情。
只是她的难为情里,更多了一分伤感。
暮湮上前扶住了弄雪的手臂,轻声道:“若季大哥一天不娶,姐姐就一天不嫁,若他一生不娶,难道姐姐就一生不嫁么?”
弄雪低眸,看见自己瑰丽的裙摆拖在地上,似三月枝头的花朵盛开到了极致。那裙摆上绣着深红海棠,颜色鲜亮夺目,好似无边的春色美到了尽头,是不是自己的情路也到了尽头?
“唉……”
弄雪一声叹息幽幽落下,砸在了暮湮的心上。
暮湮的心中突然掠过一丝悸动,尽管那丝悸动是如此模糊,可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她想安慰姐姐,可又觉再多的话语都是如此苍白。
“姐……我知道你心里苦。”暮湮伤感起来。
弄雪低声道:“我今生没有任何奢想,只求能守在爹爹身边好好尽孝,能看着湮儿得遇心上人就不负此生了。”
暮湮此时心有所触,不禁感伤道:“若姐姐都会对自身情事死了心,湮儿又怎敢有半点奢望?”
“不,湮儿,你与姐姐不同,姐姐所爱的人怕是一生也无法触及。可湮儿你是无恨城的最尊贵的小姐,你眉心的花形胎记和身上的奇香,都无不透露着你是一个不平凡的女子。不平凡的女子,必定能得到最不平凡的姻缘。”
“姐姐不要安慰湮儿,什么天赋异禀的话,湮儿觉得过于荒谬。就算是真的又如何?湮儿还患有不治之症,湮儿嫁或不嫁,都难逃既定命数。”
说到这,暮湮有些黯然。所谓命数,除了不治之症,那大夫人给自己下的血咒,应该也算的吧?
“湮儿,你胡说什么,什么命数不命数,乱七八糟的话你也信?”弄雪一惊,赶紧制止暮湮。
暮湮浅浅一笑,那笑容,有些虚无:“我自小身体孱弱,得季大哥多年妙方调养也只能如此。日后,即使遇到心上人又如何,为人妻子始终不能长久。”
“湮儿......”弄雪忽然心绪沉重,她一直以为妹妹对这些并不知晓,可如今看来,这个娇弱的妹妹其实什么都知道。
“姐姐不必替我悲伤,各人有各人的命,命是不能轻易改变的,顺其自然就好。”暮湮不想姐姐为自己忧心,依旧以一抹淡薄如雾的浅笑掩藏住内心那隐秘的哀伤。
“湮儿,姐姐只希望你好好的。”
弄雪讶异暮湮对生死的淡然,眼前的妹妹,似乎并不像表面那样的柔弱。
而此时的暮湮,却将视线投在了窗外,那枝上娇嫩的花朵就如姐妹两,还能有多少美好的春光可以留住呢?
再见蔽月时已是两日后,蔽月被越总管派到了马厩那边,每天所要做的便是打扫马厩,还要为烟影宫砍伐每日所需的柴薪。
因蔽月的坚持,他也搬离了秦浅的房间,住在了马厩隔壁一间小屋子里。
隔着木栅栏,暮湮遥遥地看见蔽月蓬乱的头发此时已梳理好,漆黑的发丝披在背上。他正在清理马厩外面院子里的杂物,那冷俊的侧脸在晴阳下透着微黑的光泽。
暮湮缓步走近一些,轻声唤着:“蔽月......”
温暖的阳光下,蔽月抬起灿然的眸子看着暮湮,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你怎么来了?”
隔着木栅栏,暮湮依旧倍感羞涩。她垂下眸子,忐忑地看着自己的脚尖,轻声问:“你的伤都好了么?”
“好了。”蔽月见阳光下那羞怯的人儿,眼里闪着一抹亮光。
暮湮柔柔一笑后,仿佛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便愣愣地继续看着自己的脚尖。
“你打算一直看着你的脚尖么?”
“我......”
“过来。”
“这......”
蔽月见暮湮踌躇,不禁咧嘴一笑。他丢下手中的杂物,忽然一个纵身便从栅栏里跃到了栅栏外面。
他走到暮湮跟前,一把捉住她柔嫩的小手,低笑着道:“跟我来。”
暮湮的心慌了一下,她没有想到蔽月的伤好后身手那么矫健灵活。还在兀自凝神间,自己早被蔽月牵着走进了栅栏内。
暮湮想要抽开自己的手,却被蔽月握紧。暮湮觉得脸上热得发烫,手心便微微有了汗意。见蔽月不肯放手,只得随他。
“谢谢你。”
“谢谢我?”
“你让我不再流浪,可以有地方安身,所以我该谢你。”蔽月看着暮湮的眸子,一丝笑意在眸光里荡漾。
“不,我不要你谢我。”暮湮瞪着水亮的眸子,局促地看着蔽月。
他握紧她的手,让他掌心的温度缓缓传递到她的小手。
他那俊美冷硬的脸庞,因眼前的娇艳忽然变得柔和:“那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什么也不要。”
“真的?”
“真的。”
暮湮点头,头垂地更低。她救他时,并没有想过要他报答。
暮湮与他相对而立,挨得那么近,她的头几乎贴在了他的胸膛。
蔽月抿嘴轻笑,他伸出手指抬高了暮湮的下颌。那一刻,暮湮的心震了一下。她有些恼怒蔽月的轻狂举动,却又无法用言语去斥责他。
他似不察觉她的恼怒,深沉的眼锁住她水润的眸:“没事,等你想起的时候再告诉我,不管何时,你的要求都算数。”
“真的?”她问。
她有些恨自己的软弱,仿佛,自己就是无法抗拒蔽月的“引诱”。
“引诱”二字,让暮湮脸霎时发热,想不通自己为何用这两个字。难道,自己就这么容易被蔽月引诱么?
“真的。”蔽月低笑。
暮湮忽然偏头,挣脱托住她下巴的手指,避开他深邃的目光,转身背他而立。
“不管何时?”
“是,不管何时,不管任何要求,我都为你做到。永远!”
“永远?”
“是,永远!”
暮湮凝望着远处,远处是碧天云影,群山逝水,似乎天地永远没有尽头。
“可是,永远能是多久呢?”
蔽月凝视暮湮的纤弱的背影,暖阳中的她,衣袂被风轻轻吹拂,好似一枚花瓣会随时逐风而去。即使不看她的容颜,蔽月也能感知到暮湮的伤感和隐忧。
蔽月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将她转过身来重新面对他:“我虽然不知道永远是多久,但在我生命结束的那刻,我的许诺便算数。”
“可是......”暮湮犹豫,她不懂蔽月为何忽然许诺,这让她不知所措。
然而,蔽月知道。
她不知道有什么要紧,只要他自己知道就好了。蔽月嘴角噙着笑,暗自思忖。
“相信我!”蔽月俯视暮湮水润的双眸,蔽月声调很沉,凝视她的眸子很深。她不语。
暮湮白嫩的小脸熨红,她咬住唇,迎视蔽月的目光,轻轻点头。
“嗯。”
蔽月舒气,放开了暮湮的手臂。
暮湮有些羞窘地看着蔽月裸露的健壮肌肤,脸儿发烫。
她开始为他担心,春天其实很冷,蔽月穿这么少,不冷么?可话到嘴边,她始终问不出口。暮湮觉得,自己不能太过分关心他了。
“我要走了。”暮湮低声说,说完便要迈步离去。
蔽月嘴角挂起笑意,低柔道:“等你有空,我带你去看彼岸花。”
“什么?”暮湮停住脚步,清丽的小脸布满疑惑,烟眸水光潋滟:“你带我去看彼岸花?”
“不错,你愿意么?”阳光下他刚硬的轮廓渐显柔和,似乎,只为了眼前的女子。
“我从未见过彼岸花,如果你知道哪里有,我一定随你去!”
“说好了,我带你去!”
“嗯。”暮湮的小脸娇红羞涩,却又充满憧憬。
“好了,赶紧回去吧。”蔽月低柔催促,眸子里隐藏着笑意。
暮湮缓缓离开了栅栏,离开了马厩。心里,却萦绕着一丝奇怪的情愫,令她莫名地激动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