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落时分,暮湮在阶前翘首。仰望天幕,却是一片暗沉。暮湮方惊觉,今晚已是三月的最后一晚。
不经意地,她看到宫城外的揽月台上跳跃着几点蓝色火焰。仿佛,夜色中的幽灵鬼火。
揽月台,无恨城中最高的一处。若非有重大的祭祀活动,谁又会爬到那么高去点几盏灯火?
虽是最高处,却因着是重要祭祀活动的举办地点,所以当初修建的时候便选在了烟影宫的周边。
暮湮如果想去,路程不是很远。只是,对于这些祭祀一类的事情她一向不参与。而父亲也顾念她身体孱弱,从不勉强。
暮湮再望了一眼,便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小池的声音却在此刻响起:“小姐看见那揽月台上的蓝色火光么?”
“怎么了?”暮湮懒懒地,自从上次发病后,卧床休息了好几天,精神方有了好转。
小池指着那团蓝色火光,低声道:“今晚,城主带着夜枭在揽月台占卜。”
“占卜?”暮湮微微一愣,转瞬了然。爹爹亲自去请回一个荒山野岭的巫师,可不就是为了能化解宫城劫难?
“不错,城主希望夜枭巫师能占卜出宫城有何异相。”小池眼里,闪过一丝希冀,似乎,很想去观看一下那巫师的本领。
“如果想去,我们就去吧。”暮湮面无表情地说。
小池开始有些讶异,但随即便雀跃起来。
春光一日不如一日,树枝的花儿越来越少。所行之处,皆是绿叶成荫,红减香消。
小池一路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引路,暮湮在后面缓缓而行。夜风轻轻拂来,带着三月最后的微寒气息沁上了肌肤。
暮湮长长的裙摆托在了地面,宛如盛开时层叠的花瓣,高雅,洁净。
微微抬首,便见揽月台上恍惚有人影流动。想来,今晚那里应该聚集了不少人。
巫师占卜吉凶,预测祸福,在旁人看来总是无法言说的神秘。
夜幕里的灯火蕴着无限的诡异,幽幽的几点蓝色火光,在无恨城的最高处跳跃。那几点蓝火,真的能预卜无恨城的未来,那个巫师,又真的能操控无恨城的生死么?
暮湮无法揣测,也,不敢揣测测。因为,她对那巫师,有的只是一种反感。
虽不远,却也走了许久。待来到揽月台下时,望着高耸入云的揽月台,两人傻了眼。
小池身强力壮,要上揽月台尚且会有一番劳累,那娇弱的暮湮,又该如何上去?
愁杀人,小池忽略了这一点。
以至于来到揽月台下,小池才发现之前所走的路程,都是白费体力。小池哑然失笑,颓丧地望着暮湮。
一个人的出现,让小池吃了一惊。
“蔽月,你怎么来了?”小池惊呼。
暮湮凝眸看去,果然见蔽月从夜色中缓缓朝自己走来。
她瞪着水润的眸子,深深地凝视着蔽月。她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她记得自己曾经答应过要去马厩找他学习骑马。只是因着一场病,骑马的事情便搁置了。
“马厩走失了一匹马,我是来宫城外寻它的。”蔽月是在向她解释吗?暮湮静静地凝视着他,只要是他说的,她都信。
“那马呢,找到了吗?”暮湮关心地问。
“我已经送回了马厩。”蔽月咧嘴一笑之后,又讶异地看着暮湮:“我看见你们一路出了烟影宫,担心你出事,所以才尾随你而来。怎么,你来这,有事?”
暮湮心有感动,他是这么关心她。
她朝他嫣然一笑:“揽月台上,夜枭巫师正在占卜,这有关无恨城的命运。所以……”
“所以你想上去看看是吗?”蔽月浅笑,眸光柔和。
暮湮点头,叹息一声后,仰头怅然地看着那高耸入云的揽月台,双眉微蹙。
她的为难,尽数落入了蔽月的眸子。他了然,凭她的体力,她根本上不了揽月台。她会累垮在半途,不,很可能爬不到一半,便会没了小命。
她的心脏,不允许她过度劳累。
蔽月望了一眼小池,那眼神里,有很深的责备。
小池的心一紧,她知道是自己的疏忽,她不该让小姐来这里冒这个险。
暮湮依旧仰首望着高处那幽蓝之火,她对祭祀本不感兴趣,可这一次不同,这一次是夜枭巫师占卜,无恨城的命运,她无法不在意。同时,她也想见识一下,那夜枭到底有何本事?
蔽月对她的心思看得透彻,他低哑道:“可是你上不去是么?”
一句话,让暮湮无限尴尬,她太弱了,连上揽月台,她都不能。
她惭愧地低下头,久久不发一言。
“如果湮儿慢慢儿上去,还是可以的。”蔽月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决定,稍稍戏弄一下眼前的美人。
“真的吗?我慢慢儿走,不会有事?”暮湮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似乎,她真的可以慢慢儿走上那揽月台。
“慢慢儿走,走一会,休息一下,不会有事。”蔽月的笑意渐深,接着戏虐道:“只不过等湮儿走上去的时候,上面的人早就散了。如此,湮儿其实就没上去的必要了。”
“蔽月,你……”暮湮发觉自己被蔽月戏弄,她嗔怪地握紧了小拳头要揍他。
蔽月一把接住了她挥舞过来的粉拳,诡异地笑着:“你相信我么?我会变戏法。”
暮湮惊愕,蔽月会变戏法?
“真的吗?”小池又惊又喜地反问,人却蹦得老高。
她听人说过,会变戏法的人,不但能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变来给自己,最神奇的是,还可以把大活人变走。
如此说来,蔽月可以……
小池的眼里发着光,无比崇拜的望着蔽月。
蔽月果然不出小池所料,他低低地对暮湮道:“我可以把你们变上揽月台,但是,你们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我答应你,不,不止我答应你,我还可以替小姐答应你,绝不说出这件事情。”小池连连应允。
小池开始对这个蔽月,从外到内,开始改观。
暮湮只当蔽月在和小池说笑,也不理会,只是幽幽地望着高高的揽月台出神。
蔽月伸手扯动暮湮,让她与小池相对而立,并互相攥紧对方的手。
暮湮讶异,不明白蔽月到底要做什么。
小池却兴奋不已,她眸子里的光亮仿佛是炉子里的炭火,爆发出骇人的光亮:“你是要变戏法了么?”
蔽月点头,也不管暮湮犹在愣怔,只是低沉而有力的命令她们二人闭眼。
“在我变戏法的过程中,首先你们会有双脚离地然后有腾云般的感觉。你们一定要切记,在你们双脚没着地的时候,千万不能睁开眼睛。否则,你们会有生命之忧。”
小池雀跃,她终于可以见证一下变戏法的神奇。不仅如此,她还可以登上揽月台再看一场巫师占卜。
暮湮只能选择相信蔽月,她配合蔽月的要求闭上了眼睛,紧紧攥紧了小池的双手。
仿佛春风的轻轻一“嘘”,蔽月道一声“起”,两人的双脚已经离开了地面。
暮湮觉得身体越飞越高,越飞越高,最后竟像是离弦之箭一般的速度将她们直直送上最高处。
耳边风声簌簌,脚下虚浮无力,任是两人的掌心都沁出了汗,她们也不敢睁眼。她们牢记蔽月的话,双脚未着地前,切切不可睁开眼。否则,很可能一命呜呼。
再怎么样,她们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小池心里一边兴奋,一边又害怕蔽月会像有些人在变戏法时失败,心里忐忑不已。
而站着地面的蔽月,他的神色在夜色里诡异莫测。
风声簌簌,直到双脚稳稳地落地,感受到地面的坚硬踏实的质感,两人才缓缓将眼睛睁开。
眼底,是万家灯火。不用说,她们已经来站在了无恨城的最高处,揽月台。
蔽月,果真是会变戏法。小池觉得,以后真要好好和蔽月相处。要不然惹恼了蔽月,蔽月把她变到了老虎窝里也未可知。
如此想时,暮湮却在四下打量。只见夜枭巫师,正背对着众人站在最前面。那绣有银色骷髅图像的黑袍被风鼓胀,仿佛幽灵般时隐时现。
他的面前摆着一张几案,几案上摆放着些什么,暮湮看不清楚。想来,也是巫师占卜时要用的器物。
而那跳跃的呈现蓝紫色的火焰,便是从这几案上发出的。
这便是之前,暮湮主仆在烟影宫所见到的蓝色火焰。
关于这蓝色火焰,其实并非是人为点起的火。据说人死后会变成鬼,鬼害怕光,他们白天不敢出来,只在晚上出现。据说这蓝色火焰也只出现在郊原旷野或坟地附近,若隐若现,飘忽不定。一些老人常说这蓝色火焰便是“鬼”在夜间出门照路的“火”,也有人认为那是鬼灯笼。
想想这些传言就心里发毛,背脊发冷,谁还敢在夜间去荒山坟地,不怕惹鬼上身么?
只是这揽月台,并非荒山也非坟地,如何会有鬼火闪烁?而这鬼火,又如何会出现在这巫师的几案上?
已到揽月台良久,竟没有一人发现暮湮和小池的到来。
一溜人,都只专注地听着夜枭在那喃喃地念着什么。夜枭那黑色袍子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黑袍背后和胸前的白色骷髅发出渗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