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起来,窗外开始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我来不及等小夭给我梳头,便自己拿起一根发带将青丝随便束起,任长长的发束垂于腰际,再没有任何的点缀。
我撑起一把绢布伞便出了门,身后是小夭提醒我还没吃早饭的声音。可再好的饭菜在我眼里也没有了食欲,我根本无法下咽。
一路而去,烟影宫的下人们少了很多,平日里穿梭不断的身影今日寥寥无几,顿时整个烟影宫便显得空落而沉寂。
记挂着弄雪屋子中的老人,我走得匆匆,连对面来的是谁都懒得去细看。但那尖细刻薄的声音,却依旧逼近了我的耳内。
“湮儿小姐,你走得这样急,是不是你的父亲大人不行了?”牡丹的声音宛如秋风中的瑟瑟寒意,让人忍不住打颤。
我抬眸飞快的瞥了她一眼,没有睬那个美艳诱人又讨人厌憎的蔽月身边最早的那个女人。此刻,她正站在离我不远处的一条回廊上,看她样子似乎是要去找蔽月。
她见我不理她,似乎心有不甘,接着又换了副嘲弄的口气道:“别那么急,就算奔丧,也该等雨停了。湮儿小姐要是淋坏了身子,可不见得如今还会有人心疼你!”
闻言,我顿住了脚步。
杀了她!
一念陡起,几乎便欲出手让她魂归地府。
一咬牙,我还是忍住了。
她要死,但不会让她死在我的手里。总有一天,我会让她死在她最在乎的人手里。我会让她尝到,被自己所爱之人亲手杀死的滋味是如何的。
我凌厉的眸光扫过她,那一刻,我想我是恨到了极点。
她微微一颤,张开的嘴忽然闭上。一扭身,她便朝回廊的另一头而去。
我收敛起杀意,急急朝雨帘深处走去。
刚进了弄雪的屋子,小池抱着孩子正朝里屋出来,她一眼看见我,便问:“这么早就来了,小姐可有吃过东西?”
“不吃了,吃不下,我来看看!”我收了雨伞,将雨伞放好。
小池看着我,关切道:“还是别饿着肚子的好,要不,让奴婢去给小姐做点吃的?”
“不要了,小池。”我走了过去,俯首看看小池怀中的孩子。孩子睁大了眼睛望着小池,似乎在倾听着什么:“好可爱,我暗暗赞叹。”
“小姐这么早冒雨而来,周身必定是寒冷的。奴婢还是给小姐做点热热的面条吃吧?”小池依旧不放心。
“小家伙现在不哭不闹,小池就别放手了。”我伸手怜爱地捏了捏孩子粉嫩的脸蛋,笑盈盈道:“我不饿,你照顾孩子吧!”
小池见我这样说,便也不再坚持。
望着老人的寝房,我问:“他……昨晚可好?”
“睡得不好,一直喊头痛,肩膀痛。”小池摇了摇头,低声道:“不过依奴婢看,这还不到最痛的时候,可能以后会痛得……”说道这,小池忽然顿住了口不再说下去。
我愣了愣,便陷入了黯然。
“若真到了那个时候,酸与大人说,只有让城主大人服用镇痛的药丸。”小池看着我,言辞开始闪烁:“但那药丸,听酸与大人说……是很特殊的药材炼制的。很稀有……”
“不管,只要能减轻他的痛苦,再稀有的药材,我也会去找来。”我叹息,不会因为药材稀有而让他生生承受剧痛的。
小夭安慰我:“倒是不用小姐去找,这药材王上这有现成的,季大夫和酸与大人已经开始在配置了。”
“那就好!”我稍稍安心,垂眸看着自己莹白的指尖微微出神:“就算时日无多,也不能让他白白受痛。”
可小池吞吞吐吐道:“那药服下后,会让人暂时麻痹感觉不到痛楚。你知道,城主大人的五脏开始……腐烂,但镇痛药不是治愈疾病的药,服用到最后……会失效。”
“什么?”我大吃一惊,小池的话似乎另含他意:“你的意思,到最后镇痛药也无法止住他的痛苦?”
“是的,而且……一吃那味镇痛药,就等于更接近死亡一些。”小夭惶然无助道。
小夭的话如巨雷,震得我心神俱裂:“啊?”
“酸与大人和季大夫说,不吃会痛死,吃了除了不能活命之外,相反加速了他的死亡。只是,唯一的好处是能让他少受一点痛苦,死得稍稍舒服一点而已。”小池抱着孩子,一边俯首看着脸上微微露出笑容的孩子,一边怯怯地对我说:“这事,奴婢可能不该同小姐说得那么清楚,这样只会让小姐难以抉择。可是,可是……奴婢觉得小姐应该知道。”
我倒退了一大步,这样的事实,让我如五雷轰顶。我颤抖着嘴唇,眼前的景象忽然变得模糊不清起来:“怎么会这样?”
“小姐……”
“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我摇着头,开始拒绝相信这样的情况。难道天下这么大,就没有药可以医治他的病么?世上那么多种死法,为什么老天爷要让他活活饿死和痛死?我定一定神,沉声问:“不,小池,你会不会搞错了?”
“小姐……”小姐无语,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
望着小池有些酸楚的神情,我其实知道她没有听错也不可能听错。脑袋里像有千万只蜜蜂在嗡嗡作响,我却强自装出坚强的样子,将难受的神情敛去。
我走到老人的门口,看到老人此时正坐在床榻上,微微地低着头。
弄雪则在一边替老人梳顺了头发,簪好。接着,又找来一件半新的衣裳替老人披上。
“爹,屋子里暖和,您可别再吵着出去玩了。”弄雪用哄孩子般的话哄着心智不清的老人,那场景,看了让人既温馨又心酸。
老人忽然抬起头来,冲弄雪微笑着。那神情,有着对弄雪满满的依赖和信任,还有着孩子般的纯真。
我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屋子里的那对父女,这样的天伦,这样的温馨,却是在病重难医的日子里上演。
谁又能知道,这样的温馨到底可以维持多久?
长长的叹息从我口中飘出时惊动了屋内的人,弄雪回身,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湮儿,你怎么不进来?”
我徐徐走到老人的身边站住,老人对我的到来并没有反应,他只是独自一人呆坐着。
“他……还是这样么?”我低声问,视线不曾离开老人片刻。
“不这样,还能怎样呢?”弄雪苦笑不已。
我发现弄雪她瘦了不少,眼睛还是红肿的。一抹怜惜之情油然而生,我轻声道:“听说他夜里开始不能睡觉了,一直喊痛。”
“嗯。”弄雪看了看我,轻轻点头:“这还只是开始……”
我思绪沉重,一个人的五脏六腑开始溃烂,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折磨?
我伸手拉住了弄雪的手,颤声道:“难为你了!”
“哪里难为了?”她反手握住了我的手,手中的力道亦紧了紧:“我是他的女儿,父亲病了,做女儿的床前服侍是天经地义的。”
我陷入沉默,弄雪其实是最孝顺的女儿。相比起来,我却输她很多。
有下人送来衣物,小池收下后便送到了我们面前。我奇怪地扫了一眼,竟发现都是男人穿的衣裳。
“那送衣裳的人说是王上命他送来的,都是给城主大人穿的。”小池手捧着一叠衣裳,低声向我们回禀。
“他怎么开始好心起来了?”我冷笑,别开视线,我不想看见这叠新衣。
“湮儿别这样说,到底是大哥的一份孝心。”弄雪吩咐小池将衣裳收好,说下回好替老人换上。
我回眸看她,忍不住说:“几件衣裳就能抹去他的罪孽么?”
弄雪叹气,无奈道:“不管能不能抹去,大哥既然送来了,我们就替爹爹收下。大哥是爹的儿子,爹还是有资格他几件衣裳的。”
我不屑,冷冷道:“可是他曾经折磨……”
“湮儿,天气冷了,爹爹需要这些衣裳御寒。”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意。
凝视间,我竟发现弄雪衣裳单薄,而小池怀中孩子的衣物,竟然是用弄雪的衣裳改做的。
曾经贵为无恨城的大小姐可以穿最好的衣裳,吃最好的饭菜,享受下人的悉心服侍,而如今,竟已经落魄到这样的地步。
蔽月,却无视这一切!他为什么能给我锦衣玉食,却对弄雪和老人冷漠相待?
我忍不住撇下弄雪和老人朝屋外而去,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温香殿来到了蔽月的眼前。
他正由牡丹和青柚陪着饮酒,几名舞姬穿着裸露的纱裙于殿中翩翩起舞。
我一挥手,将他桌上的酒壶酒盏悉数扫落,器皿应声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湮儿,你疯了不成!”牡丹和青柚吓了一跳,她们恐怕从来没看过这样的我。
“不关你们的事情,你们滚开!”我怒瞪了她二人一眼,隔着案桌,我一把钳住蔽月的手腕,冷笑着道:“是不是不如此,你就没办法活下去?”
他抬眸看我,面无表情。
“是不是没有美人和美酒,就不能彰显你六宫之主的高贵身份?”
他脸上有阴婺掠过。
“是不是他不死,就不能泄你心头之恨?”
他冷着嗓音唤我:“湮儿!”
我怒气闪耀成一团燃烧的火,恨不得这一刻见他焚烧成灰:“就算他该死,那么弄雪呢?弄雪的孩子呢?你也要让她们饥寒交迫到死么?”
蔽月深深看着我,似乎要从我的面容上寻些端倪,好知道我为何愤怒到如此?他略一思忖:“别告诉我你是被我冤枉的!”
“弄雪和孩子的吃穿用度我何时少过?”他一把甩开我的手,阴婺的眸子瞪着我,低嘎道:“银两都是由紫彤领取的,你不去问她反来问我?”
“紫彤已经死了,你让我去问谁?”略一沉思,以紫彤的为人,只怕她早就将银两据为己有,致使弄雪和孩子的生活窘迫不堪。我想起那天弄雪同紫彤争吵的事情,碎裂在地上的碗里没有一块鸡块。看来,我可能错怪的蔽月。可我,也不能就这样向他认错,我冷笑:“一个是你的父亲,一个是你的妹妹,你派不出下人去照顾,你就得自己的瞧一眼!”
蔽月被我的话噎住:“我……”
“王上已经放了秦归路,刚刚还命人送去了御寒的衣物,你还想怎样?”牡丹忽然开口说着刻薄的话,伸手一把将我抓住我的手臂往旁边一推:“至于秦弄雪不过是捡来的野丫头,并不是王上的妹妹,王上干嘛要管她是否吃饱穿暖?”
“啪”的一声,我抬手便掴了牡丹一巴掌:“你再说一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