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隐隐传来的丝竹声惊醒的。
温香殿那边传来袅袅的歌声,缠绵悱恻的音韵让人联想到无边的春光旖旎。而这样的缠绵旖旎驱逐了谁的沉闷,悱恻的音韵又撩拨了谁的心思?
别人不说,自己不去看,却也是明白得很。因为明白,我却更无法平静。
听进我的耳内,却是如此刺心。
刺心二字,让我一颤。
我又再一次想起,我是没有心的人。既然都没有心,又何来刺心?
难道我没有心是假的么?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无措,为什么总是要让自己陷入这样的黯然中去尝试这样的痛楚。
人家所说的锥心之痛是怎样的?
我没心尚且痛不能言,有心,又该是如何的不能言?
我微微直身,连声唤着“小夭……小池?”
听着风中传来的袅袅歌声和靡靡的丝竹之声,我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浅浅的笑意。没有谁能体会到,这丝笑意之后隐藏着怎样的伤痛和失落。
小夭已经推门进来,她见我凝神倾听的样子不禁微微变了神色。她上前小心问我:“小姐,有什么吩咐?”
“你可听到那边的歌声么?”我笑着问她。仿佛那淫靡的丝竹之声是人家不小心遗落的一抹幸福罢了。
有一种细碎的忧虑如凉风凉水在她的眼眸里流过,小夭有些迟疑,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半晌,她低声道:“奴婢……没有听得很清楚。”
歌声和丝竹之声皆是从温香殿传来的,她不肯说,自然是怕我难过。
“你别担心,我知道那歌声和丝竹声都是从温香殿传来的。”我看着她,淡淡道。深宫美人,自然是围绕着那个最尊贵的男人而转。舞姬乐师,自然也只是为深宫尊贵之人起舞弹奏。
“小姐若不想听就别听了吧,奴婢把窗户都关上就好。”小夭低着头,声音难过。
此刻,蔽月又该是搂着那些美人温香旖旎吧?我想。
“不,歌声婉转缠绵,唱得很好。”我赞美道,笑容却从我嘴角慢慢淡去,愣愣的听着那盘旋缠绕的美妙歌声。
淡淡的月华移到了我的脸上,我伸出手扶住了小夭的手臂,我的手指,竟是苍白无血色。
我无力极了,很久,蔽月都没有来看我。
小夭低声叹了一句:“还是别听了,奴婢去把窗子关上。”
我不予置评,关上又如何,关上,难道那边就没有在寻欢买醉了么?
小池端来了饭菜,她扶着我起来,柔声劝我好歹吃一些。我没有动筷子,我只说我不饿,让她们自个下去吃了。
我望着外面淡淡的孤月,缓缓地走出了屋子。小池想跟上,却被我拦下了。
月华从叶间渗透下来,映在地上便有了淡淡的暗影。一点点,一圈圈,神秘而诡异。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待走到路的尽头时,才发现我竟然来到了温香殿的门外。
我停住了脚步,殿内是一片灯火通明的景象。
歌声、琴声、丝竹声混合着浓浓的酒香随着这秋夜的风一阵阵扑来。吸入我的肺腑,我竟忍不住一阵眩晕。
我幽幽地望着温香殿,想象着殿内令人脸红的场景。蔽月是不是袒露着胸膛拥着他的女人在一杯接一杯的喝着美酒?那些女人,是不是极尽全力地向他卖弄着风情?当这样的画面辗转交替在我的眼前时,难受的感觉一波接一波的涌了上来。
原以为自己是无情的,原以为自己是不会在乎的,其实我错了。
我竟是那么的在意,我会平白无故幻想出这样香艳的场面来伤自己,来令自己难受。
怨了那么久,恨了那么久,其实说到底都是因为爱。爱到了绝望的境地,便只能恨了。以为恨了,便不会爱。可谁曾晓得,恨只是绝望之爱的另一种形式的延续。
所谓的不爱,其实都是自欺欺人。
我忍不住低头叹息,转身决定离开这里。
“小姐,你不打算进去么?”一抹浓重的黑影挡住了我的身前,随着声音响起的那刻,我亦抬起了头。
我慌忙敛去了我的落寞,我不想谁见到我的在乎和难过。
说话的人是酸与。
“不去了!”我低声道,感觉自己的嗓音依旧有着掩饰不住的难过。
酸与看着我,带着微微的关切:“我以为你是特意来见王上的。”
“不,我只是白天睡够了,精神太好,又无聊,多以才出来随便走走。并没有……并没有要特意来找他。”我急忙解释。
不知道从何时起,我竟少了那份冷淡自若。近来,只要一扯上蔽月,我便会急着要撇清自己对他有任何想法的是可能。
酸与微微一笑:“嗯,不管小姐是特意来找王上还是偶然路过,既然来了,何不进去同王上说几句话?”
我望了望他,很讶异酸与总是替蔽月说话。他似乎一直在努力做着什么,就像似要撮合着我和蔽月一样。再一细想,其实也不该奇怪,因为他知道那个真相。
他是为自己当时的隐瞒造成了暮湮的自绝生路而愧疚吗?还是,他另有目的?
望着头顶淡月,我深深呼了口气,笃定道:“真的不进去了,我想我与他之间见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人事已非,多说只能徒增伤害。”语毕,我便想离开。
酸与揣度着我的心思,忽然直直问我:“你还想着报仇,想着要杀了王上吗?”
我怔住,脚下迈不开步子。
我为什么而来,酸与竟是知道的。或许在我出现在市集被他发现的第一天,他就已经猜到了。我无言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爱是恨的根源,恨是爱的绝路,小姐冰雪聪明,该好好想想了!”酸与道。
我依旧保持沉默,可有一抹苦涩却悄悄于骨髓里蔓延,一点点,布满全身。我忍不住微颤,感觉夜风是一根根寒凉而刺骨的银针在细细地望我的身上戳着。
“抱歉,我想回去歇下了,我走了!”
我就这样逃也似地匆匆离开酸与的眼前,一路匆匆而行,一路告诉自己要赶紧收敛自己越来越复杂的情愫。
我不可以动情,特别是不可以为了蔽月这样一个无情冷酷的男人动情。我不可以忘记,当日暮湮跳下悬崖时魂消香断的惨景。
如果注定我的生命是短暂的,哪怕是死,我也不能因蔽月而死。我不能再步暮湮的后尘,不能在重复一次暮湮的悲剧。相反,该死的人是蔽月!
我的头开始痛,我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什么都不要去想,将一切放下,放下就不会烦恼,就不会痛苦。
我思绪纷乱,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慌不择路。
心事沉沉地走了好久,便随便在一块青石上坐着。茫然四顾,发现来到了浅哥哥的屋子附近。
而现在,这里亦是蔽月的居所。
只是,从我来到烟影宫,我并没有进过这个屋子。
我怕进去,怕去想秦浅就是蔽月,蔽月就是秦浅。这曾经都是令人心碎神伤的事情,如今即使不经意想起,依旧疼痛难忍。
爱是那么伤人。
我终于能体会到,记忆深处,秦归路说他与姚梨是那么爱,那么伤的感觉。
风吹来,没有梳理好我的纷乱思绪,却将一阵人语隐隐拂来。
声音就来在不远处,在我转头的那刻,我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正从蔽月的屋子里出来。
那是白敛尘和青柚,他们的说话声带着凌冽的味道,他们似乎正在争吵着什么。
好大的胆子,白敛尘竟然敢出现在蔽月的屋子里,而青柚竟然会在蔽月的屋子里。
我一闪身,赶紧避到了青石后面。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并不是怕他们。他们,根本伤不了我。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近得好似就在青石旁边。如果不是这块青石够高大,又是呈梯状的分为几层,我想他们会能很轻易地发现到我的存在。
我倚靠在青石的另一面,抱膝坐在了潮湿的地面上。
他们正吵着。
“青柚,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到底要我怎样你才肯回心转意我?你说,我一定做得到。”白敛尘急切地问着。
青柚哑声而冷淡道:“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你非要这么无情么?”白敛尘不甘心,语气里有掩不住的失望。
青柚的声音开始恼怒:“你别忘记了,从一开始就是你负了我,你居然说我无情?”
白敛尘哑然,半晌,他才微微带着歉意道:“好,算我不对,算我错了,可是我现在想要重新赢回你的心,你给我一次机会吧。”
“已退为进吗?白敛尘,我不吃你这一套。”青柚冷笑,语气凌冽道:“你留着这套去对付别的女人吧,我们早就无任何的关系了!”
白敛尘忽然懊恼道:“不,青柚,我们之间曾经那么相爱,我不信你能放下我。”
“我已经放下了,是你一直纠缠不休!”青柚的声音在这清寒的夜风里显得格外平静。
坐在青石背后的我不禁愤懑,白敛尘这败类,把青柚当什么了?当初将她当赌注一样将青柚送给了百里霜,为此不惜牺牲掉青柚腹中的骨肉,此刻却又想和好。这和好的背后,肯定也隐藏不可告人的阴谋。
我的手忍不住握成了拳头,愤懑填满着我的胸腔。
“青柚,蔽月那混蛋将我弄到烟影宫明显就是想将我软禁起来。他不杀我,不将我关地牢,又不肯放我回无贪城继续替他代管,他什么用心难道你看不出来吗?”白敛尘恨声道。
“你赶紧滚!”青柚的声音不大,却很冷,她不屑地道:“你在这里是生是死,他们想拿你怎样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也不想知道这些。”
“就算如此,可我现在是真的想同你和好。”白敛尘似乎没有想到青柚竟然如此绝情,嗓音微微颤抖:“你怎么可以绝情冷漠?”
青柚凌厉道:“我就是念在你我过去曾经的情分上,我才不想对你怎样。白敛尘,多说无益,此生我不作他想,我只想替我的夫君报仇。仇报了之后,我会去黄泉追随我的夫君。和你,是永无可能了。”
听到这,我的鼻子一酸。情为何物?唯有生死相许而已,原来青柚就是这样的女子。
白敛尘道:“你想报仇我可以帮你!”
“不需要!”??青柚不屑地笑出声,将无限的厌恶之情深深摁入心底的最底处。
白敛尘狞笑了两声,断然说道:“你杀不了蔽月!”
“我不管,杀不了他,我会用其他的方式报复他。”青柚的语气有一瞬间的迷茫,似乎,前路不可知。
白敛尘不失时机的想要打探:“比如说……”
“让他与秦暮湮之间决裂,让秦暮湮再死一次!”青柚终究是将我当作了仇人,话中难掩恨意。
白敛尘赞许道:“青柚,你这一招,果然狠!”
青柚冷哼,接着,我便听见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我没有动,因为那脚步声是越来越接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