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多的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事情,即便我从温香殿出来后昏厥,蔽月也没有来看过我。好在,我没有像世上的旧人那样流泪哭泣。
在负情和痴情两者中,如果可以,我宁愿选择无情。
无情便不会动心,不会为情所伤,不伤心,也就不会流泪哭泣,不用忍受各种各样的闲言或目光。
两天后,小夭轻声告诉我,牡丹和青柚皆撤了封号,她们俩又被打回了原形。
我看着小夭,好像嘴里吃着一个青涩的梅子,酸得两颊都揪紧了在一起。连着满口的牙齿亦觉得死了般没有知觉。像蔽月这样的男人邪魅至极,冷酷至极,面对如花美貌的女人同样不会动自己半分的真情。那些女人貌美如花,争奇斗艳,为了留在蔽月的身边,不惜做出各种各样的事情来。幻城的“蝶幸”就是最好的例子。
总有那么一丝难以言说的温柔,抑或坚持,抑或疯狂地盘桓在我的意念里。我望着小夭,尽量平静道:“即便你的王上撤掉她们两人的封号,也不代表你们的王上就没有女人的事实。”
牡丹和青柚,依旧会作为他最宠爱的女人而长伴他左右。如此,封和不封,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对于牡丹和青柚来说,恐怕就不一样了。身居妃位,自然是比无名无分来的好。”小夭不能理解我的心思,她总觉得蔽月撤掉她们的封号是好事。小夭含笑说:“可见,王上还是很在意小姐你的。”
我笑笑,不置可否。
小池此时走进来却说:“只怕这样一来,小姐又不得安生了。”小池伸手细细为我将鬓发拢好,看了看小夭,郁郁道:“青柚是否会记恨小姐倒是不知,奴婢看青柚对封妃也无所谓的样子。最该提防的是牡丹,她此刻恐怕是恨不得吃了小姐的心都有。”
我怔了一怔,小池的话不错,牡丹确实是我该提防的一个隐忧。
可我,岂会怕她们?
虽然不怕她们,但我少了在烟影宫各处闲走的心思。
我不出去,却有人来见我。
他是酸与。
进了我的屋子,他神情淡定地看着我。
“湮儿小姐身体如何了?”
“没事。”
我冷淡答他,客套话自然不需要费什么心思。
然他却显得很真诚,他瞅着我半晌,轻声道:“小姐虽然已经不再受病痛折磨,但平时的修养生息,还是要注意的。”
我抬眸望他,面无表情:“谢谢酸与大人的提醒,七情六欲人人所不能避免,只怕酸与大人也无法抛开吧?”
他笑笑,却不回答我。
我料定他来找我肯定不是为了嘘寒问暖,肯定是有别的事情。
“说吧,你想说什么?”我问。
他看我一眼,徐徐道:“王上已经放了秦城主,秦城主现在与秦大小姐住一起。”
我一颤,望着他却没有说话。
“小姐……不想问王上放过秦城主的原因么?”他盯着我,语气低沉。
我沉吟不语。
他叹息道:“我不说,相信小姐也能知道王上完全是为了小姐才肯放过秦城主的。可见……王上对小姐还是有情的。”
我冷笑,立即打断了酸与的话:“为我?”
“不错,为小姐!”酸与看着我。
我从美人榻上起来,缓缓走到酸与跟前,咬牙道:“难道,那老人不是蔽月的爹么?”闻言,酸与愣了愣,想说,却没有说。我继续冷笑道:“酸与大人说蔽月完全是因为我才放过那老人,说得好似蔽月就不是那老人的儿子。”
酸与脸色微有异样,嘴唇蠕动了半晌却愣是没有说出一个字。
我笑看他,低声道:“或者说蔽月真不是他的儿子,你认为呢?酸与大人。”
酸与别开头,不肯直视我的眸光。
我嗤笑不已:“不过就算蔽月不是秦归路的儿子,但至少秦归路曾养育了蔽月十二年。十二年的养育之恩,蔽月也算是秦归路半个儿子了。”
“小姐……”酸与僵住,双目掠过雾霾:“小姐如何得知这些事情?”
如何得知的,我自然是不会告诉他了,因为还没到时候。
“算了,你走吧!”我不想去探究他眸中的雾霾,随即便下逐客令。
他尴尬,没有想到我竟如此冷淡不近人情:“我来,是想劝小姐同王上重归于好!”他看着我,终于说出了他此行的目的:“酸与不想眼睁睁看着王上同小姐蹉跎一世,小姐,你原谅王上吧!”
我凝望着他,想要确定他的话有几分是真心。他的眸子澄澈一片,没有丝毫的杂质。
我真的需要与蔽月同归于好吗?
若如此,前尘往事所滋生的那些怨和恨呢,我真的要一并抛弃,不报仇了么?
我转身走到窗边,面对秋深之时的满目萧索竟生出些许悲凉的意味。我是想报仇,可我更贪恋被人爱被人放在掌心呵护我的那种感觉。
我同暮湮一样,都是一个渴望爱的女子。
秋风拂过,吹落我一声叹息,眸中的湿湿的水意一阵阵袭来,我低声问:“他若不想和我好,我又如何与他好?”
“王上息怒无常,脾气暴虐,还需要小姐的似水温柔去化解。”酸与说得诚恳。
我苦笑:“可我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和他好,妹妹么?”
酸与无言,他还是不肯明说,他早就知道真相,却不肯说出。
我直直地看着他,长久的沉默让屋内的空气凝重异常。终于,酸与缓缓离开了屋子。
我很失望,对于真相,酸与还是选择了沉默。
就算他不说,真相终会付出水面。
之后,便是小夭絮絮叨叨地在我耳边念着一些事情。她这些事情,无非都是蔽月同那两个女人的事。
我不想听,可小夭偏要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提起。
“小姐,今日天气那么好你也不出去走动一下。”小夭将几枝桂花插在了盛有清水的瓶子里。
我淡淡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又似无意地说着:“小姐不出去,自然是错过好戏。今天奴婢在浣香亭那看见牡丹一个劲缠着王上,不知道怎的,王上一怒之下竟将牡丹推下了浣香亭。”
“是吗?”我随口应着她。
小夭似不察觉我的冷淡,一边将桂花枝上密密的叶子掐掉一些,一边又说:“千真万确的事情,这可是奴婢亲眼所见。对了,奴婢有一事不纳闷,为什么青柚这个女人总让人觉得奇怪?”
我一愣,不禁问她:“怎么奇怪?”
小夭将插有桂花的瓶子摆好后,走到了我的身边,疑惑道:“奴婢看着她似乎处处讨好王上,可又总让奴婢觉得,她不是真心的想要得到王上的宠爱。小姐,你说是不是奴婢太敏感了?”
我心里自是明白,青柚接近蔽月不过是心心念念想要报仇。
百里霜的死,她归结到蔽月和我的身上。可真正害死百里霜的凶手,她却不知道,甚至还同真凶混在一起。
可我岂会让百里霜白白而死?
我并不担心青柚能伤了蔽月,想要杀死蔽月,那简直是痴人说梦。我反而更为青柚担心,白敛尘对她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青柚到底会不会再一次被白敛尘利用,到最后又遭白敛尘遗弃,这还是个未知数。
我出了屋子,踏着满径的落叶我缓缓而行,最后来到了弄雪的屋子前。
我是来看弄雪和她的孩子的,可意外的见到了季姜。弄雪怀中抱着三个月大的婴儿正满脸温柔的逗着,看来孩子是醒着的。
季姜则站在弄雪的身边,长身玉立,眉目温和地俯首看着孩子。
“你看,她笑了。”弄雪微微抬眸望了一眼季姜。
季姜伸手,触碰了一下孩子的脸。
“好乖啊,告诉爹爹,你有没有听娘亲的话?”季姜对弄雪怀中的孩子说着。
弄雪娇嗔地望了他一眼,轻声道:“她还小,听得懂你说的吗?”
季姜挑眉冲弄雪道:“她不懂,所以我要教她呀!”
弄雪微微仰首睨了季姜一眼,一脸幸福的样子:“可是她还小嘛,调皮肯定是有的呀,难道她调皮了,你要惩罚她吗?”
“嗯,她要是真调皮了,我真要惩罚她的!”季姜的表情有几分认真。
弄雪忽然蹙眉,收起了之前的幸福神情,微嗔道:“不行,不可以这样对她,我不许你惩罚她。”
“你看,我这是心疼孩子的娘亲辛苦呀。”季姜展眉一笑,满含着逗弄之意。
两个人围绕着一个还不知事的孩子一言一语,听着似拌嘴,细细回味之下,却更像是夫妻间的你侬我侬。
如此温馨缱绻的一幕让站在门外的我看得呆了,我想,这算不算是人世的幸福?
若是,为何他们还不能在一起?
若不是,为何我能感受到眼前这一幕的浓浓情意?
连我这个局外人都感受到了,那身处局中的他们是否也已经感受到了?
我想,这样温馨美好的场面是不需要我掺合进去的。再望一眼,我悄悄离开了弄雪的屋子。
我来到浣香亭,坐在亭中,倚靠着栏杆望着亭下河水出神。
四周很近,静得仿佛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不知道这样闷坐了多久,我感觉自己身上的寒凉一阵紧似一阵。冷吗,不冷,原本就是冰凉的身体,再冷一些也不会对我有多大的损害。
对我真正有损害的,乃是情。
情起,怨消,便是我离去的时刻。
我不知道自己存在于这世上的日子还有多少,但有种感觉,应该不会很久了。
我垂头兀自笑笑,离去,或许对于我来说更好。
“湮儿,你在想什么?”一男子的声音响起。
我凝眸望去,却是季姜。他长身玉立在秋风瑟瑟中,眉目清淡温和出尘脱俗。
我朝他笑笑:“没想什么。”
“是吗?”他朝我莞尔一笑,白衣干净胜雪,墨发随风轻拂:“可我明明看见你蹙眉了,这又如何解释?”
“习惯。”
“这样的习惯不好,会让我以为你就是以前的湮儿。”
我哑然失笑,看来我在烟影宫越久,心性和举止就会越像暮湮。潜移默化还是我本就是暮湮,我自己也无从分辨了。
再看他时,他轻轻拂了一下身上的灰尘,修长的手指搭在了亭子边的栏杆上。
“刚才都到了门边了,为何又走?”他凝眸问我。
我微微一愣,讶异地问:“你知道我去找过弄雪?”
“当然。”他笑。
我解嘲般的笑笑,看着他说:“我本来是去看弄雪和孩子的,只是到了门边见你在,我便决定不见去了。”
“你是在躲我吗?”他的声音清和却不失磁性,眼中有些许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