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
她要的是季姜的爱。
仅仅因为孩子的原因而同她在一起,她无法接受。
因为在往后的岁月里,朝夕相对却没有爱,她势必会恨。恨他会让自己痛苦,也会让他痛苦,她不愿意,她情愿给他自由。
“所以,你还让龙笑笑跟随他回百草谷?”我问。
她淡淡道:“龙姑娘无家可归,出了烟影宫,百草谷是她最好的去处。”
“可龙笑笑对季姜有情你不知道么?”我担忧,将自己的心上人拱手让人,她怎么可以?
“知道。”她淡淡道:“如果他们两情相悦,我会祝福他们。
是祝福,不是成全,弄雪她真的决定放下了吗?
“不管怎样,既然你决定留下,那么请保重!”转身,我想离开这。
刚走了两步,却又被弄雪唤住:“湮儿!”
我回头看她,见她的眸中似有泪意。她说:“以后别再做傻事。”
“嗯?”我不解。
“你为了拿解药,用穿云箭刺伤了他,这样太冒险。”她暮色微含了几许亮光,似是碎玉闪亮,顿了顿,又说:“以后不管什么事情,你都不许这样冲动。”
“弄雪,我知道了。”我握住她的手指微微一颤,忽生感触。亲情的温暖,有事候似比儿女之情来的更可靠。
这样想来,便又添了一份对蔽月的怨念情愫,儿女之情确实不可靠,也最不能持久。
她盈盈看我一眼,柔声道:“知道就好,我就担心你以后还这样一点不顾及自己的安危,只顾着为他人。”说到这,她的眸色暗了几分,那碎玉般的光亮竟要溢出眸中,她说:“湮儿,我不想再失去亲人。”
?我的眸光望着她烟笼远山的眉黛,心中暗暗思忖,她当我“亲人”,我忽然朝她嫣然一笑:“我听你的,弄雪。”
“湮儿,你能像以前那样唤我‘姐姐’么?”她细细看着我,满脸希冀。
我动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不忍拂她的意,于是我低声唤她:“姐姐。”
她朝我温柔一笑,低声道:“去吧,有空来坐坐。”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的温柔笑脸,我竟莫名难过。我再次向她柔顺地笑笑,极力地想要做得像她心目中的那个妹妹的样子来,之后,我离开了弄雪的屋子。
我徘徊在烟影宫的小径,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我只是觉得,胸腔滞闷,好似透不过气起来。
每一条的小径在秋天里都显得有些寥落,花已经开过,又匆匆谢了。片片残叶在秋风四起时,纷纷飞扬,落于涟漪层层的河面,随风逐水,美丽却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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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动泥香,里面有青草的气息,我有些冷。
脑子里想了很多,弄雪、季姜、龙笑笑和龙沃,他们每一个人的样子都在我眼前跳跃。
从最初到现在,他们每一个人都经历了许多,每一个人都有着改变。不知道到最后,他们最终又会失去什么,能够抓住的,又会是什么?
眼前又蓦地掠过了蔽月俊美冷酷的容颜,我不由得一惊。一惊之后,便又是一阵刻骨的悸动袭来。
这个叫蔽月的男人,曾让暮湮爱到骨髓也让暮湮爱得绝望。而我拥有暮湮的一切记忆,是不是我也会拥有暮湮的一切思想和情绪?
是不是没有心的我,便可以真的做到不动心?是不是没有心的我,根本就谈不上动心亦或是死心? 如果真是这样,为何我会惆怅、会落寞、会忧伤甚至会难过?
我不能回答自己,我闷闷地走出烟影宫,来到了揽月台。
?天还没有黑透,树梢上却已悬起一弯月芽,轻轻浅浅地挂在天边。
一阵晚风吹过,我不由打了个冷战。我痴痴地站立于揽月台的边缘,微微俯首,便看见万家灯火的人间。
这是无恨城最高的一处,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然而,我却看不清楚离自己最近的东西。
我忽然感觉,我很孤单。
衣袂飞扬,寒意凉透背脊,忽然有人从身后环住了我。炙热的气息,一点点,一点点吹拂在我的耳畔。
他的气息并不陌生,那种炙热的温度和浓烈的麝香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很特别的味道,让我恍惚就像是在梦里。
他是蔽月。
他环住我,低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为何独自上了揽月台上来?”
我侧头看他,只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在夜色下格外俊美,俊美中又多了几分冷硬。
我说:“登上高处,可以看得更远,看到更多!”
?他却低声叹息,沉郁问我:“如果连最近的人和事都看不清楚,看到更远更多又有何意义?”
?我微微一愣,一时不知他何出此言。只是看他,我没有答话。
他的眸子暗沉无底,里面是一片复杂。他贴着我的耳廓,喃喃诉说:“我已经放了他们,你还有什么不高兴?”
我无言,是啊,我为了要解药将他刺伤。按理来说,他现在肯放过他们,我该高兴。
可我为何会如此惆怅,为何要独自登上揽月台?
我问他:“龙沃不走,你打算怎么对他?”
“他是因为你才留下来的,你说我该如何对他?”说这话的时候,他声音里竟有几分空茫,就像个患得患失的孩子,在同别人争抢一件心爱的东西般无助。
“你夺取了他的宫城,你应该归还他所有的领地。”我低声道。明知道他会不答应,我却还是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不可能!”他果然一口拒绝,顿了顿,便又恢复了平时的邪魅狂妄:“湮儿,你这样为他,不怕我吃醋么?”
“为何要吃醋?”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语气由先前的惆怅忽然变为冷淡:“如果你当我是湮儿,那么我是你的妹妹,哥哥怎么能吃妹妹的醋?”
“如果我不当你是湮儿呢?”他眸子跳跃出赤焰,语气低沉。
我知道接下来的话很可能惹恼他,但我还是决定说出来:“即使你不当我是湮儿,当我是其他的女子,我也有关心他人的权利。”
他说:“你的意思是告诉我,你可以选择爱他,是吗?”
语毕,他竟不顾揽月台边缘的危险,一把将我的身子扳转过来。此刻的我面对着他,而我双足后半截是踩空的。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蔽月,十足一个危险的男人。
“我……没有说一定会爱他。”我开始惧怕,不是怕坠下揽月台,而是,忽然怕他。
是的,我受不了他对我的一时柔情款款,一时冷酷如冰。
“告诉你,你的心中不许有其他的男人,不许!”他低吼,声音嘶哑。
我万没料到他性情善变到如此,这样疯魔的样子倒真让我有些胆颤心惊。我叫着:“你放手,你会将我推下去的!”
“我要放手你就掉下去了!”他没好气地朝我吼着,接着又喊着:“你怕我摔死你是吗?有什么好怕?要是怕,我陪着你一起坠下去死了好了!”
“你胡说些什么?你不怕死,当初暮湮坠崖而亡,你为什么不跟着一起去死?”我被他这通话给气得没了分寸,竟毫不犹豫地说出锋利如刀的话来。
他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一个“你”字之后便颓然了神色。
忽然间一片死寂,气氛一瞬间变得很微妙尴尬。两个人的口不择言,却将心底最真实的话说出,伤了自己,也伤了对方。
我暗自冷笑,说什么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真正能生死相许的,又有几个?
我睁大了眸眼看他受伤的样子,甚至还露出了得意的笑。口口声声说爱湮儿,湮儿死的时候,他为什么不一起去死?
他眼中划过痛楚,我的话真的刺伤了他。
这比起那穿云箭插入心口的感觉,要来得更痛吧?
他试图打破这种尴尬的氛围,颓然道:“晚了,湮儿,我送你回去歇着吧。”
我无言,敛下了眸子。
长夜孤灯,我独自坐在床上犹未安睡。
窗外树叶婆娑,簌簌风来,偶尔有夜虫低唱,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凄清。
我不信蔽月不知道我与湮儿不同的地方,比如,我能用穿云箭伤他。比如,我能独自轻易地上揽月台。比如,我能躲过青柚的剑。
其实这些事情,他都很清楚,只是他却不说破。
次日醒来已是正午,从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可以看出,外面是个大好的晴天。
小夭进来告诉我,王上在温香殿等我。
我一边漱洗,一边纳闷。心想,温香殿是他寻欢的地方也是他同酸与等人商量正事的地方,他为何要我去温香殿见他?
我忽然想起昨夜揽月台的一幕,便又平白地生出些许惆怅。不过转瞬,我便将这丝惆怅抹去。
我不喜欢带婢女,我是孤身一人前去温香殿的。
走进殿中,便有两道不善的眸光射向我。一道来自青柚,另一道自然是来自牡丹。
我冷冷扫视了一下她们,默不作声地静立于殿中看着蔽月。他在这里寻欢作乐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叫我来?
“湮儿,过来!”王座上的他不在意我的冷淡,笑着朝我伸手。
我如霜的眸子扫过众人,之后看着蔽月问:“说吧,叫我来是为了什么?”
蔽月睨着我,挑眉道:“不为什么,找你来陪我饮酒作乐不行么?”
我一拂宽大的袖笼,嗤笑:“你有人相陪,何必非要找我?”
“吃醋啊?”蔽月的语气似喜似惊,双目深深凝睇我:“你若是因此吃醋,我可以考虑只要湮儿你一人相陪。”
他走下王座,一步一步向着我走来。青柚和牡丹各自含笑看着我,那眸中的翻腾的光色却是怨毒无比。
“来,跟我过去。”他伸手牵住了我的手,带我走向那满桌的美酒佳肴。
我依旧未做声,只是随他而行,眼角余光却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我看到最为愤懑的,不过是牡丹和青柚二人。
蔽月坐了主位,牡丹在他左下方,青柚坐在他的右下方,而我却被他拉着坐在了他的身边。
这样的安排立即招来牡丹似嗔非嗔的责怪:“看来,王上就是偏心湮儿嘛!”
我料定她没安好心,冷冷瞥了她一眼,却没有吭声。
牡丹接着又娇媚道:“王上对湮儿妹妹这么心疼,这让牡丹忍不住嫉妒。”
我心中冷笑,今天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蔽月握住我的手此时已经松开,他斜睨着牡丹,不无调侃道:“怎么,我宠了你那么多年,你还不知足?”
“王上,你真是太不了解女人,哪个女人不希望能得到自己男人一生一世的宠爱呢?”说着,牡丹便伸手为蔽月倒满了一盅,接着道:“短短几年,牡丹怎么会觉得知足?”
蔽月看她一眼,却没有吭声,想必他心中真实情绪自然不会轻易流露。
“王上,饮下这杯吧?”牡丹端起酒盅恭敬地递给蔽月,蔽月接过,却是没有喝。
牡丹微微蹙了蹙眉,薄嗔他:“王上为什么不喝?莫非王上不再宠爱牡丹了,所以连牡丹倒的酒都不再饮了?”
接着又贴近蔽月几分,将手中酒盏与蔽月的酒盏碰了碰。
我反感不已,忍不住朝蔽月看去,却正好对上了他正凝望我的眸子。我立即敛去了所有的情绪,只作无谓。
他抿唇一笑,仰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王上好酒量,牡丹真是佩服死了王上!”牡丹嘴里嗲嗲地说着话,双目却朝我瞟来,眸中竟带着很深的挑衅之意。
我无声一笑,别开视线,只装不知。
“青柚,你不敬王上一杯吗?”牡丹忽然转眸看着青柚,眸中的神色闪烁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