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窗外明月高悬于夜空,暮湮只觉得这尘世中的一切都不过是她黯淡人生中的奢侈点缀。不管是繁华盛景还是旖旎绮梦,到最后都会以无情的方式谢幕,然后理她远去。
再怎么担心,她一时也想不到办法,伸手关上窗,打算上床歇下。
刚来到床边,小夭满脸疑虑地却推门进来:“小姐,牡丹姑娘打发人送来点心。”
暮湮一怔:“呃……”莫非是为白天的事而来?她不动声色问小夭:“人呢?”
“在外候着!”小夭道。
暮湮颔首,吩咐小夭道:“让她进来吧!”
小夭答应着“是”,便转身去唤那人。
一个婢女走了进来,暮湮一眼便认出是牡丹贴身的婢女。
?暮湮淡淡看着这婢女,一任裙裾旋成旖旎流霞。她的语气平淡无波:“听说你主人送我点心?”
那婢女微微欠身,亦平淡道:“是。”接着,便将手中一个精致的盒子呈到暮湮面前。
暮湮伸手接过,打开一看,却是几块普通的甜饼。
她凝眸看了一眼那婢女,那婢女亦望了一眼暮湮,低声道:“小姐别看这些甜饼很普通,这可是牡丹姑娘亲手做的。小姐吃过后,便能体会牡丹姑娘的一份心了。”
“那就谢谢牡丹姑娘了。”暮湮浅笑,秋水般的眸子里敛去之前的隐忧,她平和道:“夜深了,我也就不留你了,回去替我谢谢你家主人的好意,暮湮不胜感激她。”说完,暮湮看着小夭道:“你送送她!”
小夭领着那婢女走出屋子,临去时,那婢女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暮湮捕捉到了。
暮湮淡淡地望着那盒甜饼,一时并没有去碰。片刻,小夭重新进来,她走到暮湮跟前看着那些甜饼,担心地问:“小姐,要不要将这甜饼丢掉?”
“为什么要丢掉?”暮湮凝望着小夭,淡淡问。
小夭叹气,想起牡丹的阴毒,她惊惧不已:“小姐不怕有毒吗?”
“有毒?”暮湮一笑,瞅着小夭道:“不会的,她不敢下毒。”
小夭探头看着那盒子里的饼:“你这么确定?”
暮湮低首垂眸轻道:“她就算恨我,想我死,也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下毒来害死我。”
“说的也是。”小夭稍稍放心,又看了看那甜饼,对暮湮道:“不过,奴婢还是觉得不吃的好。”
“我自有分寸的,小夭。”暮湮随手翻了翻那几块甜饼,似乎并不屑牡丹的好意:“我并不爱吃,只是她有意同我修好,我也不能断然拒绝。”
“小姐说的是。”
望了小夭,见小夭脸上似有倦色,便柔和道:“你也累了,下去好好歇着,今夜不必守夜。”
“这……”
暮湮道:“我的身子已经没有大碍了,你整天守夜太辛苦。你不是铁打的,也需要好好休息,去吧。”
小夭感激道:“谢谢小姐,奴婢下去了。”
望着小夭的背影,暮湮流露出一丝复杂神色。她将小夭支开,也是情非得已。
就着灯光,暮湮将几个甜饼对半掰开,她终于在其中一块甜饼里找到了一张字条。
那婢女的暗示果然没错,字条是藏在饼的陷里面的。掰开,便可见其心。
暮湮飞快地打开字条,只见上面写着:“亥时,宫外见。”字迹却是季姜的,暮湮不禁喜出望外。
牡丹之所用这样做就是告诉她,季姜、龙沃和百里霜已经救出。而暮湮要做的就是履行自己的诺言,随他们三个人离开幻城。
牡丹能放他们,自然也能再将他们抓回来,暮湮当然不可能让牡丹这样做,并且,开这里也是她所求。
如果猜得没错,龙沃三人现在应该已经在王宫外等候她了。
她该走了。
这里的一切都是蔽月的,她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非但不需要带走什么,她其实更应该放下一些东西。
比如,对这里的眷恋。
比如,对蔽月的牵挂。
这一,在决定离开的时候,她就该决然放下。
可窗台边那株妖冶的彼岸花却刺痛了她的双眼,她的心颤抖了一下。
她终究做不到云淡风轻的离去,终究放不下所有,终究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
她带上了那支穿云箭和株彼岸花,然后,熄灯,走出镜花阁。
她刚走出镜花阁便被一个从树下浓郁处冒出的人影吓了一跳。
“奴婢领小姐出王宫!”原来是牡丹的婢女,她中途又返回了这里。
穿廊绕榭,避开各处侍卫,婢女领着暮湮终于从其他的门出了王宫。
如此顺利实在出乎暮湮的意料,由此她也才真正惊觉牡丹在王宫其实有着自己的势力。
牡丹不是普通的女子。
出了最后一道门,暮湮便看见三个男子长身玉立地各自坐在一匹骏马上,眉目深深地凝视着她。
异地相见,她竟是心潮翻涌。是欣喜还是苦涩,暮湮已经无从分辨。
细观三个男子的脸上皆有落寞和沧桑的神色,暮湮哽咽低呼:“季大哥、龙沃、百里霜!”
“湮儿……”三个男人亦动情轻呼美人小名。
婢女蹙眉,冷声道:“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湮儿小姐,人已经帮你救出,别忘了你对我家主人的承诺!”
暮湮迅速平复自己的心境,转身朝那婢女道:“我自然会遵守承诺!”
“最好,还不快走么?”婢女冷眼看她。
可是,没有多余的马匹。
暮湮顾盼。
“来!”三个男子,皆朝暮湮伸出了手。
和谁同乘?
怎样都是为难,又何必计较到底和谁?
暮湮走向季姜,纤手握住了季姜的大掌。季姜的眸光依旧温和柔软,他朝她温柔一笑,一用力便将她拉上了马背,圈进了他的怀中。
“坐好。”磁性的嗓音,让暮湮心里发酸。
“驾!”三匹骏马同时扬蹄,迅速隐入夜色。
出宫城大门时,他们遭到了侍卫的拦阻。百里霜不待龙沃和季姜出手便伸手杀了那几个侍卫。
接着打开城门,三人策马而去。
牡丹阁中灯火通明,窗边的人影久久凝立。
婢女上前回禀:“一切办妥,他们已经出了宫城。”
“终于走了么?”牡丹幽幽道,她不知道这事做得对还是不对?只是她不想被遣散,她只想留在王上的身边。她不能失去他……
“真要放她离开吗?”婢女望着牡丹婀娜的身影,忽问出这句话。
牡丹一怔,回身讶异地瞪着婢女,狐疑地反问:“你不是也赞同放秦暮湮走的么?”
婢女眸色泛起寒光,语气亦带着一种警告:“此一时彼一时,放暮湮出王宫是必须的,但是要不要放她回无恨城,还需要三思!”
“你想说什么?”牡丹望着眼前的婢女,感觉她似有深意。
婢女阴沉一笑,近前一步道:“奴婢估计他们一定会取道悬崖,牡丹姑娘还有反悔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牡丹愣住,婢女的意思她已经很明了:“你要我杀了他们?”
那奴婢冷笑道:“王上曾经教湮儿小姐法术,她来幻城便是以藤蔓变幻出丝绸而得以过来。如果牡丹姑娘一念之仁放他们回了无恨城,这除掉暮湮的好机会便失之交臂了。”
牡丹仍有迟疑,她看着那奴婢,颤声问:“这样妥当么?”
“放虎归山难道又妥当了么?”婢女忍不住心底的冷笑,她几乎是怨毒的说:“秦暮湮不死,王上便会再去找秦暮湮,到时牡丹姑娘还是一样要失去王上。”
“这……”?婢女的话仿佛将牡丹條然抛进冰冻的湖水之中,她只感觉周身凄寒彻骨。
婢女挑眉低笑:“情场如战场,不胜则败!”
不错,情场如战场,不胜则败。婢女的话虽然有着只剖心胸的冷酷,但确实说到了牡丹的痛处。牡丹的心仿佛覆着厚厚的寒冰,让她无法抵御这彻骨寒气。
牡丹颤着嗓音:“传……白敛尘。”
“是!”婢女冷笑着转身而去,她最痛恨的秦暮湮,这一次必死无疑。
夜色如墨汁越泼越浓,夹着霜色的秋风一阵紧似一阵。 在暮湮的要求下,季姜他们决定取道悬崖。
季姜护着暮湮坐于马上一路奔驰,身后是一袭银袍的百里霜和神情散漫的龙沃。
失而复得的感觉忽然深深地占据着这三个男人的心,即便,这样的“得”,并非是真的“得”。
而依靠在季姜怀中的暮湮,心里却怀中一抹深深的自责。她觉得自己对不起季姜,觉得欠季姜的情这辈子也无法偿还。
低眸,便有眼泪从暮湮的眼眶里掉下来,一颗一颗砸在了季姜覆在她腹部的手背上,泪滴的温度立即灼痛了季姜的心。
他的手颤了颤,一声叹息飘入暮湮的耳内。
暮湮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她越来越责怪自己不知轻重地逃婚,越来越为自己轻易相信蔽月表面的温存婉转而羞愧。她嘴唇翕动,“对不起……季大哥,是我不好,是我辜负了你,是我不该在成亲那日弃你而去,我不该让你一个人面对那样的窘局。”
贴附在暮湮鬓边的季姜听到这话,心里一酸,他的手微微收紧。想起成亲之日暮湮弃他而去的绝情,就宛若有一把锋利的尖刀从那颗心上刮过,痛不可言之下他问过自己很多次是否恨暮湮?他是恨她的,他不可能不恨她!可是在他的心里,对她的爱比对她的恨更深!
当他得知暮湮为了蔽月而孤身去了幻城,他又开始为她担心。她的心脏那么脆弱,她的身子那么娇弱,蔽月身份不明,幻城突然大开城门,这一切,都让他不放心。
他忽然觉得,相比起恨来,他对暮湮的爱更来得深沉。即使她负了他,即使她在成亲之日弃他而去,他还是爱她。他没有办法放下她,他亦没有办法让自己永远恨下去。他要去找她,确定她安然无恙,他再另做打算。
此刻,暮湮的泪滴滴答答地落在了他的手背,他的心也为之痛了起来。他不想看她难过,不想她自责,他不想自己对她的爱成为她的负累和愧疚。他不要她伤心,不要她自责,他只要看着她开心,平安,足以。
俯在她耳边,季姜柔声道:“湮儿,你不想嫁给我,至少你也要把我当成哥哥,当成你最好的朋友,或者是你的亲人。”
“季大哥……”纤手覆上季姜的手背,暮湮泣不成声:“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的……我不是有心要伤你!”
“我知道,我知道湮儿善良,更知道你不是有心伤我。可你还是不小心伤了我,既然这样,所以你要补偿我。”季姜一边小心驾驭马匹,一边柔声安慰暮湮。
暮湮哭着说:“告诉我,我该如何弥补你?”
“你要开心,要幸福,这样才能弥补对我的伤害,知道了吗?”怀中的人一直哭泣,这让他的心狠痛。他见不得她的眼泪,听不得她的哭声,他的心好似被针刺一般。
暮湮用力握着季姜的手,眼中含着泪:“季大哥,对不起!”
“好了,不要再哭了,你哭的样子很难看,季大哥不喜欢难看的你。”??季姜略带调侃地道,嗓音温柔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