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撑着孱弱的身子,颤颤巍巍地下了床,赤脚在房中蹒跚地移动着。每走一步,似乎都耗费她不小的力气,以至于让她的心口都喘不过气来。
离墙角几步远的距离而已,她却走了很久。她恍然不觉,未掩上的门逢处正泄露着屋内的一切行动。
门缝外那那人惊讶的眸子始终未离开她的身影半刻。
门缝外的那个人瞠目看着她诡异的举动,看着她蹒跚地走到了墙角那几盆花的跟前。
他看着她伸指探入自己的口中,微微一动。“哇”的一声,刚喝下不久的药汁就这样吐出了口中。接着,第二口、第三口,直到,再吐不出药汁来。一滴滴的药汁,全吐在了那花盆内。
药汁很快渗透泥土,留下一片湿痕。
暮湮眼前发黑,浑身颤抖,她用双手死命地撑住了墙壁。
门缝处那双满是痛色的眼睛忽然隐去,人,却从门外大步冲了进来。
“湮儿,你这是在做什么?!”是蔽月的声音,他发现了,发现了她的秘密。
、
怎么办?怎么办?暮湮猛地扭头,对上了蔽月那暗沉无底的眸子和眸子底下的痛色。
他也知道痛了么?
两两对视中,都忘了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酸与进来,他已明了。
“王上,这就是湮儿小姐的病情没有一丝起色的症结所在!“酸与已经了然,并不是自己的医术不济,而是有人一心求死。
一心求死,难道,她就这么恨他么?
“小夭!”蔽月怒喝。
“在!”小夭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一眼瞥见盛怒的蔽月,立即双膝跪下。
“你可知罪?”蔽月的声音,很冷。
“奴婢……不知……”小夭抬头,望着一边脸色煞白的暮湮,迷茫不已。
“好一个不知!”蔽月一脚朝小夭踹去,这一脚踢中了小夭的肩头,小夭被踹翻在地。
暮湮身子颤抖不已,摇摇欲坠之时扶住了墙壁。这一幕,暮湮不愿意看。
闭眼。
耳畔,却传来蔽月冷酷的声音:“你服侍小姐不力,致使小姐喝下药汁后悉数吐出,你实在该死!”
“饶命啊王上,小姐吐出药汁实在与奴婢无关啊。”小夭哀哀之声,让暮湮闻之不忍。
“不管有关无关,总之,都是你的失职。”
“王上……”
“既然是个不称职的奴婢,杀了也不可惜!”蔽月伸手一掌,便要劈向小夭。
小夭吓得大叫一声:“小姐救我!”
暮湮拖着颤抖的身子,扑倒在蔽月的怀中,攥住了他挥起的大掌。
他黑铁般的脸,暴怒不已。咬牙,他怒目瞪着地上苦苦求饶的小夭。
“为什么?”整个人都依附在了他的身上,暮湮孱弱地没了一丝力气。
“奴婢服侍不好主人,可以杀之。”蔽月凝着她,暴虐道:“谁都不许求情!”
暮湮心神俱裂,摇头哭道:“与她无关,是我一心求死!”
蔽月凝住了她,她眼里如死寂的死灰灼痛了他的心。他依旧冷酷发话:“你若一心要死,她就要陪葬。”
“你……”暮湮颤抖着,她连死的权利都没有。
“你若死,我会用整个镜花阁的奴婢来陪葬。”蔽月的声音似猛烈霜风化成一把锋利的尖刀刮过她冰凉伤透的心。
可蔽月看不见她心上流淌的血迹,甚至,看不见她眸中流出的泪水。
暮湮恍惚了神情,摇头道:“你太狠心!”
镜花阁中全是他的下人,而他,却将她们视为蝼蚁。她若死,镜花阁中的人都得死。
他必定知道她不忍心。所以,他在利用她的不忍心来逼她就范。
死,本是她自己的事情,为何,她自己却偏偏做不了主?死,本是容易不过的事情,为何,她却感觉如此艰难?
“你不要再逃避!”蔽月冷声道,他俊美的脸是满满的冷灰之色。
“我无意逃避什么?”暮湮虚弱道,她无力地攥着他的手臂来支撑自己孱弱的身躯。她渐渐感觉到他的手臂在用力拢紧了她,带着绵绵不绝的温暖。
“你爱我,不管是死还是活,也不管你身在哪里,你都无法逃避。”他低沉而又刻薄的说着,脸上却又稍稍泛起温存的情愫。
“不……”她低呼,想要回避他的温存。可她不能逃避,更无法否认自己已经爱上。
是不是世上所有的情都是如此,谁先爱上,这段情便会成为谁的劫?
“不要寻死,也不要想着有人能帮助你逃出去,你的苦肉计,我不会上当。”他温存眨眼便敛去,只有冰冷的声音萦绕在耳旁。
她笑,原来他早识穿了她的小伎俩。
她原不过是想拿自己的命赌一次而已,她赌的,就是他一次的心软。不要多,就一次。
若是奄奄一息的她能换得他的心软,允许她离开幻城,她用命来下的赌注便有所值了。
然而蔽月却不中计,他不跟她赌,还要拿镜花阁中几个奴婢的命来逼她。
他是不屑暮然的命,还是太在意暮湮的命,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暮湮已经输了,刚刚还差点赔上了小夭的命。暮湮对整日服侍她的小夭是满怀歉意的,她不能让小夭为了自己丧命。
酸与朝着小夭使了个眼色,两人齐齐退出门外。
美人无力依附胸前,蔽月将她打横抱起,抱回她的床榻,给她盖好锦褥。
外面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阔叶的梧桐上凄清不已。然而再凄清,也没有她的心凄清。
她拥紧了锦褥,好冷。
原来,秋天已经到了,难怪窗外吹进来的风都带着瑟瑟的寒意。
蔽月伸手,大掌握住了她一只纤细瘦弱的小手。她没有反应,一动不动。
“湮儿。”
她没有回应。
“湮儿。”他再唤她,甚至,手里的力道还紧了紧。
可她,仍旧不说话。
“你这样,我会心痛。”他开始伤感。
她的指尖颤了一下,终究,她做不到彻底的麻木。
为什么要说这些?
明明他是地那么冷酷,那么暴虐,他总是在她万念俱灰之时给她希望,却又在她怀有希望之时,将她伤到万念俱灰。他一次一次这样折磨她,周而复始乐此不彼,莫非肆意折磨她,便是他此生的乐趣?
她凝视他俊美的脸,冷硬而淡漠。唯有他那暗沉的眸子里,似有些些怜悯。却也只是怜悯而已,应该与爱无关。
“你不会心痛的!”柔弱的指尖,点在了他的胸口。她虚弱地道:“因为你根本就没心!”
他凝眸看住她,视线从她的脸庞缓缓移到自己的胸口。那里,是她的纤细的指和他跳动的心。
她的手指虽未用力,却着实戳痛了他的心。其实戳痛他的并非是她的指,而是她嘴里说出来的话。
他眸中的光色聚拢,暗沉不见底中蕴起一种阴郁:“你怎么知我不痛,又怎知我无心?”
“我以前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她浅笑着不让眼里掉下泪来,却恍然不觉满脸是泪水滑过的痕迹:“一个没有心的人才能如此冷酷绝情!”
他伸手握住她的纤细指,紧紧地拉着她的小手贴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并非没心。
因为有心,所以他会知道痛。因为感受到了痛楚,所以他知道去恨!唯有对爱,他无所适从。
良久,他将她的小手放回床上。探手入怀,他掏出一样东西放入暮湮的掌心。
“收好。”他低嘎道。
“是什么?”暮湮淡漠地问。
蔽月凝视着她:“这是我亲手缝制的,里面放了一样我贴身佩戴的东西。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暮湮怔怔地凝望蔽月,几乎怀疑他要将他贴身之物送给她是不是自己一时的错觉。
她惊蛰般的摇头:“不,我不能要。”
“为什么?”他问。
“我不想你再伤我!”说得如此清楚,他的脸色一僵,看着她将手中之物推退回,她不肯收。
她的拒绝,伤了他的颜面。他不接,她若不要他的东西,那么他也不会收回这东西。
“东西我已经送出,你若不想要,等我走后,你可以处置它!”他淡淡说,好似她收不收下他都不在乎:“你可以扔掉,但不可以送人。”
暮湮依旧摇头:“你的东西,我不会转送他人。”
“这就好!”蔽月将她的手推回,又说:“里面的东西,最好不要拿出来看。”
暮湮诧异,送她东西却不允许她拆开看看,这也太奇怪了。
“你送给了我,我自然要看。”她反对。
“反对无效!”蔽月制止她:“你不许看,但我可以告诉你是什么。”
“是什么?”暮湮问,蔽月的柔情开始让她心软。
“是我随身所戴的一块玉佩,虽不值钱,却是从小就随身佩戴着的。”蔽月的语气越来越低柔。
“呃。”她嘤咛一声。
“还有这装玉佩的袋子是我花了大半夜的时间一针一线亲自绣好的。”他的眼,凝住了她握着香囊的手:“我在封袋口前,里面放了一朵干掉的花。”
“呃?”她好奇。
他沉眸,轻柔问:“这样,可不可以换你不再吐掉药汁?”
她愣住,沉默,发现自己刚才竟然陷入了他的温柔陷阱。
他在耍什么诡计?之前对她那么冷酷,现在又要以送东西来换她好好吃药?他到底是爱她,还是在另想诡计来折磨她?
她不明白!
“我还有要事不能陪你,湮儿,答应我不要在伤害自己好吗?”本是最无情的人,此刻却用最温柔的声音安抚她。
她没吭声,已经习惯了沉默。
说或不说他都要走,身为王上,他总有许多的事务需要处理,他不能一直陪着她。
他出门的那刻,再一次回身提醒她:“好好吃药,记住!”
带着一种情深,也带着一种命令,他徐徐道出。
转瞬,他身影便消失于门外。
叹气,她是斗不过他的。
药,即使不为自己,也要为了那些无辜的人喝下去。她不想因为自己连累了其他的人。
不管这些人和自己有关还是无关,哪怕他们是幻城的子民是他的人。
摊开掌心,手中之物,是他所赠。
果然是个香袋,只是这香袋太丑了。针脚歪歪斜斜像蚯蚓扭动的躯体,不在一条线上。
暮湮因身体不好,平日是极少做女工的。她的手艺虽不好,却也不会差到这个地步。
这个香袋,是她见过最粗糙最普通的一个。
如果里面不是放着他的贴身之物,不是放着他精心收纳进去的一朵干花,她是怎么也不会收下这么丑的香袋。
总之,太难看了。
她眯眼,眼前浮现出蔽月挑灯夜绣的情景。一个大男人居然会亲手去缝制一个香袋,这画面,这事情,太让人忍俊不禁了。
她的心里终究是一软,手里暗暗将香袋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