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语文新课标课外必读第十二辑——牛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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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生死之间

听到牢门打开,牛虻立刻无精打采、满不在乎地把头转向一边。他认为这只能是统领又来用审问拷打他了。几个士兵走上狭窄的楼梯,一个声音毕恭毕敬地说:“这儿很陡,主教大人。”

牛虻听了,身子不禁一颤,随即把身体蜷缩下去,皮带扎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蒙太尼里和军曹以及三个士兵走进来。

“请主教大人稍等一下,”军曹神情紧张地说,“我已经让人去拿椅子了。请您原谅,主教大人,我们如果知道您驾到,就会有所准备的。”

“没有必要做什么准备,请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儿,军曹,你和你的属下就等在楼梯口好了。”

士兵搬来椅子,将它放在了牛虻身边。

士兵们正要离开牢房,蒙太尼里突然惊叫一声,他们停下来回头一看,主教正躬身审视着那些皮带。

“这是什么人干的?”他问。军曹笨拙地摸摸帽子。

“这是统领特别命令的,主教大人。”

“立即拿刀子来。”蒙太尼里并没有大喊大叫,但士兵们却看到他的脸气得发白。军曹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折刀,弯下身去割断牛虻臂上的皮带,他的手很不利索。蒙太尼里立刻走向前。

“你不知道怎么干,把刀子给我吧。”

顷刻间,蒙太尼里就割断了绑在牛虻身上的所有皮带。

“把镣铐也除掉,军曹,然后到我这儿来,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蒙太尼里站在窗前,看着军曹,直到他去掉镣铐,走上前来。

“现在,”蒙太尼里说,“告诉我所发生的一切。”

军曹把牛虻的病情和上校禁止医生给牛虻鸦片,以及皮带的事情都告诉了蒙太尼里。

蒙太尼里听完后,手紧紧地握成一个拳头。

“你现在可以走了,军曹。”蒙太尼里说,“你不必为违犯军纪而担心,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是你的职责。”

军曹走后,蒙太尼里关上了门。

“我听说,”他坐到牛虻身边的草垫上说,“你要单独和我谈谈。如果身体允许的话,你尽管把要说的都告诉我,我会随时为你尽我的责任。”

牛虻抬起眼来,头懒洋洋地枕在一只臂上,看着他。解除掉皮带和镣铐以后,牛虻又是一副不屑和傲慢的神情。

“多谢你啦!主教大人,您能屈尊来探访,我这一个卑微的人应该感激涕零啊。”

“列瓦雷士先生,”主教打断他说,“我是为你的事来的,而不是为了让你来侮辱一个老人寻开心的。”

没有回答。牛虻已经把头转开了,他躺在那儿,一只手捂着眼睛。

“我……我很抱歉,麻烦你一下,”他最后沙哑着嗓子说,“我可以喝点儿水吗?”

窗前放着个水罐,蒙太尼里站起身,把它拿过来。他用胳膊搂住牛虻扶他起来时,突然觉得牛虻冰冷的手像钳子一样夹住他的手腕子。

紧接着,他倒下去了,脸埋在蒙太尼里的臂弯里,从头到脚都在颤抖着。

“喝点儿水吧。”过了一会儿,蒙太尼里说。牛虻无言地服从了,然后重新闭上眼睛躺在草垫上。

蒙太尼里站了起来。

“我来是为了要听听你想说什么,但我觉得你今天过分激动,说不了什么,最好让大夫给你点镇静药,让你睡一晚。我们明天再谈吧。”

“睡……睡觉!噢,我会睡……睡得很好的,主教大人,只要您同意了上校的计划——一盎司铅弹是再……再好不过的镇静药。”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蒙太尼里转过身看着牛虻,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

牛虻爆发出一阵笑声。

“主教大人!难……难道你认……认为我不……不知道统领怎样费尽心机地要……要你同意军事审判吗?你最……最好表示同意,主教大人,这是一个英明之举,而且会让您以后轻松起来。真的,这完全不……不值得使你一夜夜地失眠!”

“请你暂时别笑。”蒙太尼里插话说,“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上校真……真的没有告诉你我是魔……魔……魔鬼——而不是人吗?我的猜测丝毫不错,您说是不是?”

“听我说,”主教又坐到他身边,脸色十分严肃地说,“无论怎么说,你确实了解一切,这是真的。费拉里上校担心你的朋友们会再次劫狱,想提前采取行动——用你刚才所说的方法。你看,我对你很坦白吧?”

“主教大……大人一向以诚实着……着称。”牛虻尖刻地插话说。

“在这件事情上,我是有决定权的。”蒙太尼里继续说,“从法律上讲,我本无权过问世俗事物,因为我是主教而不是教皇特使。但我在这个地区影响很大,我想上校是不会无视我的意见,独断专行的。而他一直试图使我同意他的计划,他让我相信,礼拜四人们集合起来游行时会有流血事件发生。你明白我说的话吗?”

牛虻正心不在焉地盯着窗外,他转过头,厌倦地说:

“是的,我明白。”

“那么,”蒙太尼里继续说,“若真的因为你而引起骚乱与流血,那我反对上校的意见就承担着很大责任,我认为他的话至少有些是对的。同时,我也觉着,他的判断有一定程度的偏见,因他个人对你怀有敌意,难免会夸大那种危险性。目睹了他这种可耻的暴行后,在我看来,这种可能性更大了。”他扫了一眼地上的皮带与镣铐,接下去说,“如果我同意他的建议,就会杀死你,如果我不同意,我会冒牺牲众多无辜的危险。我认真考虑过这件事,一心想找到一种在这两个可怕的选择之外的方法。现在,我已经作出决定了。”

“杀了我来解救……救无辜,那是理所当然的。”

牛虻说话时,有些无精打采,他好像对自己的生死并不在乎。

“不,我决定了,”主教抬起头说,“去做一件我认为没有先例的事情。我想把事情的决定权交到你手里。”

“交到我手里?这不关我的事,你不要再增添我的负担了。你干脆让那个可恶的上校把我干掉算了。”

蒙太尼里默默地俯视着他,他不明白这阵疯狂的指责的用意,但他知道牛虻是在极端绝望的心境中说出来的。

他说:“我从来无意把自己的负担转嫁到你的肩上,你已经有太多的负担了。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做过那种事。”

“说谎!”牛虻嚷道,他怒火直冒,两眼通红,“你升任主教那次呢?”

“升任主教?”

“哦!你已经忘了吗?你说:倘若你希望,亚瑟,我告诉你,我可以对他们说我不能去。那时,我就要为你决定你的一生——那时,我才19岁。”

“住口!”蒙太尼里大叫一声,用双手抱住了头。

不一会儿,蒙太尼里站起来,双唇如烟灰般苍白。

“我十分抱歉,”他说,“我得回家了,我觉得不大舒服。”

他身体颤抖着。牛虻的怒火一下子平息了。

“神父,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其实我并没有淹死。”

蒙太尼里的身子僵硬了,一时间,一切都在沉默中死亡了,随后他跪下来,把脸贴在牛虻的胸前。

“亚瑟,”蒙太尼里低声说道,“真的是你吗?你真的从死神那里回到了我的身边吗?”

“从死神那里——”牛虻浑身颤抖着重复,他头枕着蒙太尼里的胳膊躺着,像生病的孩子偎依在妈妈怀里。

牛虻重重地叹了口气:“是的,可你又得与我对敌或者把我杀死。”

“噢,不,亲爱的,现在还提它做什么?我们就像黑暗中失散的孩子,都把对方误认为鬼,我们现在相互找着了,并一起回到了光明的世界。快,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事情都是怎么发生的?”

“再简单不过了,我藏在一艘货船上,偷渡出港,随船到了南美洲。”

“后来呢?”

“后来,我过着比死还痛苦的日子,我当过矿工,做过佣人,还做过人人耻笑的小丑!”牛虻说到这儿时,不禁浑身战栗。

“再后来,我就成了你的敌人,等待着你的裁决。现在,在我与你的十字架之间,你必须选择一个。”

牛虻颓然停住,蒙太尼里像个石像一样坐着,又像是一具竖起来的僵尸。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他抬起头来,毫无生气地说:

“亚瑟,你能解释得更清楚一点儿吗?你把我吓得头昏脑涨,我听不明白你的话,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牛虻那鬼怪一般的脸望着他。

“现在,你必须在我们两个之间选择一个。如果你爱我,就从脖子上拿掉十字架,跟我走。我的朋友们又在计划劫狱行动,有了你的帮助,他们会轻而易举地完成计划。等过了边界,我们就安全了,你可以当众认下我这个儿子。如果你的爱不够为我做这种事——如果这个木偶对你来说比我更重要,那你就去告诉上校,说你同意他的要求了。要走的话,立刻就走,免得我难受,我本来已经够难受的了。”

蒙太尼里站了起来,浑身软弱无力地颤抖着,他开始有点儿明白了。

“我当然会同你的朋友们联系的。可是,要跟你一起走,那是不可能的。我是个教士啊!”

“我是不会接受教士的恩惠的,我不会再让步了,我已经做了很多的让步,而且也尝过了让步的苦果。你或者放弃教士的职位,或者放弃我。”

蒙太尼里大声喊:“噢,上帝,可怜可怜我吧!”他叫道,这种选择简直太残酷了,他无法接受。

一阵奇怪的沉默,那么深沉、漫长而又突如其来。在灰暗的黄昏中,两个人对望着,两颗心似乎都停止了跳动。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蒙太尼里低声道,“能给我一些希望吗?”

“不,除了与教士们战斗,我的生命一无所用。”

蒙太尼里转向墙上的十字架:“上帝啊,听听他又说了些什么……”

蒙太尼里像挨了打一样惊跳起来,他站着向前直视了一会儿,然后,他坐在草席边,双手捂着脸,泪水从他的手指缝中流下来。牛虻禁不住全身战栗,冷汗突然冒出来,他知道那泪水意味着什么。

他用毯子蒙上头,以便使自己听不到蒙太尼里的哭声。显然,他——一个生机勃勃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了。

最后,蒙太尼里终于停止了哭泣,他用手绢揩干泪水,就像个刚刚哭过的孩子。他站起来时,手绢从膝盖滑落到地板上。

“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他说,“你明白吗?”

“我明白。”牛虻木然地说,“这不是你的错。你的上帝饿了,必须喂饭了。”

蒙太尼里转过身来对着他。默默地,他们四目相对,像两个被拆散的恋人,隔着不可逾越的藩篱对望着。

是牛虻的目光先沉下去的,他缩下身,脸埋在胸前。蒙太尼里知道,这个姿势意味着“走!”他转过身,走出牢门。

一会儿,牛虻惊叫起来:

“噢,我受不了了!神父,回来!快回来!”

门已经关上了。整整一夜,牛虻孤独地躺在黑暗中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