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语文新课标课外必读第十二辑——牛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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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玛梯尼

“太太在家吗,卡蒂?”

“在家,先生,她正在楼上穿衣服。请您在客厅稍候片刻,她很快就下来了。”

卡蒂愉快地把客人领进客厅。玛梯尼是她最喜欢的客人,他从来不像其他客人一样,一坐下就滔滔不绝地谈论政治,没完没了的。再者,当初她的女主人最不幸的时候——她心爱的宝贝夭折,丈夫病危,他曾经到台风州去帮助她。从那时候起,卡蒂就把这个高大、笨拙而又有些寡言的男人当成“家里人”了。而且,长期的经验使卡蒂确信:这个看来不太灵活的男人是一个可以共患难的朋友。

“你来得可真够早的。”琼玛走进屋时说。

玛梯尼说:“我来的早就是想在你这里吃些点心喝点茶。格拉西尼家一定很拥挤,他是不会给我们做可口的晚餐的。”

琼玛笑着说:“茶很快就烧好了。卡蒂还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些台风州风味的点心呢。”

“啊,你总算穿上这套漂亮的衣服了,我还怕你忘了呢。”

“我承诺了的事就一定会办到,虽然天气这么热,穿这件衣服不太合适。”

“到了菲琐尔就要冷了,你穿这种白羊毛绒的衣服还合适。啊,今天我们的晚会不会像从前那样枯燥了,因为那个讽刺家也会到格拉西尼家去做客。”

“什么?新来的讽刺家?列瓦雷士吗?我想格拉西尼是反对他的。”

“列瓦雷士应该还没听到格拉西尼反对他的话。但他可能会猜到,他太敏感了。”

“他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刚到。茶来了,你不用站起来,我自己拿茶壶喝就好了。”

在这间小小的书房里,玛梯尼觉得放松而踏实,总有些回家的感觉。在与琼玛的交往中,逐渐产生了感情,他越发的感到生活中不能没有琼玛那真诚而纯朴的同志间的爱,她具有一种罕见的安慰人的才能,可她自己并没有觉察出来。两年前,玛梯尼的最亲密的朋友们被出卖,最后全都被杀害了。当时他悲痛欲绝,正是她那坚定的信心把他从绝望的深渊中拯救出来的。

他们俩都是玛志尼党忠诚的成员。星期天早上,他们会一起谈工作。在革命事业上,琼玛又是一个很能干的革命家。

“喂,新来的讽刺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琼玛问。

“我想你不会喜欢他的。他说话冷酷无情,总是摆出一副多愁善感的样子,没有固定的居住地方,一个跳芭蕾舞的女人总是和他形影不离。

“听列卡陀说,那个女人是一个匈牙利的吉卜赛人,她出身于加里西亚的一个地方戏院。看起来她长得有点儿老,明明是情妇,可跟别人介绍时,就好像她是他的一个没有结过婚的姑妈一样。”

“我对列瓦雷士的私事不感兴趣。法布列齐教授告诉我,他已收到我们的邀请信,同意帮助我们,是吗?”

“是的,而且他的境遇挺好,还表示不计报酬。”

“这么说,他有私人财产?”

“他的确是有私人财产的。现在他有巴西某个矿山的股票,而且在巴黎、维也纳和伦敦写杂文的收入也很多。他通晓6种文字。在这儿,他也要和其他报社联系,谩骂一下耶稣会派教士,这不会占用他全部时间的。”

“我们该走了吧,玛梯尼?噢,我要把这玫瑰花戴上。请稍等一会儿。”

她迅速地跑上楼,回来时玫瑰花已戴在了胸前。玛梯尼用艺术家的眼光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简直像个皇后了。”

“看你说话多不近人情啊!”她笑着反驳,“我把自己装扮成一个社交太太就够难受的了,一个革命者谁愿意把自己打扮成这个样子,还不是为了摆脱密探的跟踪。你准备好了吗?我们最好现在就走。”

玛梯尼说得太对了,晚会既拥挤又无聊。那些风度翩翩的学者、那些奇怪的“旅行家们”和“俄国王子们”,都装出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说着一些无聊的话题。格拉西尼招待客人时的那种拘谨的样子,就和他那双靴子一样呆板。但是他的目光一碰到琼玛,那冰冷的脸上顿时就有了光彩。每当他能说服琼玛来参加晚会时,他就有信心使晚会开得成功。她那优雅庄重的气质,会使客人觉得快活,房间内的庸俗气氛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格拉西尼太太热情地欢迎琼玛。她凑到琼玛耳边大声称赞:“你今天晚上看起来太迷人了!”同时她仔细地审视着她那件白羊毛绒大衣,心中怀有几分妒忌。琼玛对格拉西尼太太施展的这套恭维和亲热劲儿早已习以为常了,从不肯动脑筋去多想。她认为,所谓的社交活动,只不过是为了摆脱密探的跟踪而已。

那些无聊忧郁的文学名人一听到琼玛的名字立刻就喜形于色。她在他们中间很有名气,特别是那些激进的记者,会马上围拢过来。但她是一个富有实际经验的革命党人,绝不会让这些记者缠住的。她每天都会遇到一些激进分子,当他们围据上来时,她笑容可掬地告诉他们,那边有很多旅行家在等着他们,别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后来,琼玛一个人溜到客厅外的凉台上,想在那高大的山茶树和夹竹桃丛中独自坐一会儿。屋里那令人窒息的空气使她开始头疼起来。夜是那样温和、恬静。可能是刚刚从那闷热的屋里走出来,琼玛感到有几分凉意,她把那条镶边的围巾罩在头上。

不一会儿,从凉台上传来了说话声和脚步声。为了不让人看到她,她退到阴影里,想独自清静一会儿,然后再去应付那些烦人的谈话。恰好,脚步声就停在屏风的附近,接着格拉西尼太太那尖细的声音和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那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柔和,可是却夹杂着一种特殊的拖音儿,也许是矫揉造作,更可能是为了矫正口吃才这样子,使人听起来很别扭。

“叫什么——嗯,波拉?”那个声音问。

“对,就是大约4年前在英国死了的那个叫乔万尼·波拉的遗孀——你忘记了吗?”

“死在英国!”那男人的声音重复着她的话,“这么说,他是一个逃亡者?他不是跟初期的青年意大利党有关系吧?”

“对,他是1833年被捕的那批无辜的青年中的一个。几个月后他被释放了。然而两三年之后,政府又开始通缉他。于是,他就被迫流亡到英国。后来,我听说他在那边结婚了。事情的全部过程都出人意料,不过波拉太太总是很神秘的。”

“你说,他死在英国?”

“是的,是肺病死的。就在他去世的前几天,他的独生子也患猩红热死了。太悲惨了,是不是?琼玛的遭遇真悲惨,这使她变得很忧郁,而且……”

琼玛听到这里站起身,走了出来。对于这种拿别人的不幸到处宣扬的做法,她简直不能忍受。在灯光下,他们看见她的脸上带有几分愠色。

“哈,她在这儿!”格拉西尼太太仍旧神态自若地叫起来,“亲爱的,我真猜不到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范里斯·列瓦雷士先生想要和你认识一下。”

“这就是牛虻了。”琼玛心里想。她怀着一种好奇的情绪看了他一眼。牛虻彬彬有礼地向她鞠躬,与此同时,他的眼睛不停地上下打量着她。她觉得那目光是那样傲慢而锐利,像个审讯者。

“你在这儿找到一个清……清……清静的地方。”他断断续续地说,“多……多……多迷人的景色啊!”

“是啊,这个角落真不错。我是到这儿来呼吸点新鲜空气的。”

“的确,这样美好的夜晚的确不适呆在屋子里。”

女主人一边说一边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星星,“瞧,先生,意大利多美呀!一旦拥有了自由,岂不就成了人间天堂了吗?可惜!有这样的花朵,如此湛蓝的天空,却是一个被束缚的奴隶。”

“还有这些爱国的女人哩!”牛虻用他那柔和的声音挖苦着格拉西尼太太。

但格拉西尼太太并没有听出来,她还以为这是一句恭维话,于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啊,先生,一个女人能做的事情太有限了!但总有一天我能证明,我不愧是一个意大利人。琼玛,我带列瓦雷士先生出来欣赏我们这里的美景,如今我把他交给你了。我知道你一向很会照顾人,我希望你能把他介绍给每个人。啊!那个可爱的俄国王子来了!据说他可是尼古拉皇帝的宠儿呢。我得走了,待会儿见!”

格拉西尼太太像只蝴蝶似的轻飘飘地飞走了。

琼玛在石榴树旁静静地站着。她为那既可怜又愚蠢的妇人感到难过,而牛虻那种无礼的讽刺更让她恼火。

他面带微笑地转过脸对她说:“那儿,意大利和……和俄罗斯的爱国主义……这两种爱国主义你比较喜欢哪一种?”

她轻轻地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当……当然啦,”他又说,“这纯粹是个……个人的爱好问题。可是这两者之中,我更喜欢俄罗斯那一种……它干得彻底,依靠的是火药和子弹,而我们的女主人,她认为依靠鲜花和蓝天就能保住意大利,这太可笑了。”

她冷淡地回答:“我们可以坚持我们自己的意见,但没有必要在做客时去嘲笑我们的女主人。”

“噢,对了。我忘……忘了,意大利人是好客的,你坐下好吗?”

他一瘸一瘸地走到走廊的那边给她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她对面,自己则靠着栏杆站着。明亮的灯光从窗子里射出来恰恰照在他的脸上,这使她能看清他的脸。

她很失望,她料想他的脸就算不太可爱,也一定显得刚毅动人。但现在看来,他除了华丽的服装和傲慢的神态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皮肤略黑,像一个黑白种的混血儿,尽管他是个瘸子,然而行动起来却像猫一样敏捷。他的样子使人很奇怪地联想到一只黑色的美洲豹。他的前额和左颊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痕,看上去十分可怕。

不久,他那柔和含糊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我听说你对激进派的报纸很感兴趣,并且还时常投些稿子。”

“我写的很少,没有时间写。”

“啊,当然喽!我从格拉西尼太太那儿听说,你还同时担任着别的重要工作呢。”

她十分冷淡地说:“我的确是忙一些,可是格拉西尼太太把我的工作说得太重要了,实际上都是些很琐碎的小事。”

琼玛觉得他的话语中总是带着一丝嘲讽,这让她很不舒服。过了一会儿,他们一起向客厅走去。

一进客厅的大门,琼玛立刻意识到,自己不在屋里的这段时间里,似乎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大部分绅士看起来都很生气;太太小姐们的脸涨得通红,还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大家都聚集在房间的一角,格拉西尼正扶着他的眼镜,大概想借此压住他一肚子的怒火。只有格拉西尼太太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她正挥动着扇子,兴致勃勃地和荷兰大使馆的秘书聊天,那个秘书面带憨笑地听着。

琼玛在门口停下来,回过头看看牛虻是不是也注意到了这种变化。牛虻此时正注视着坐在房间另一头的一个吉卜赛女郎,脸上洋溢着一种洋洋得意的神情。琼玛明白了,这完全是牛虻故意耍的把戏,他把他的姘妇也带到格拉西尼家里了,这套鬼把戏除了格拉西尼太太谁也欺骗不了。

那个吉卜赛女郎斜靠在沙发上,正被一群浪荡的纨绔子弟纠缠着。当她看见牛虻和琼玛出现在门口时,立即从沙发上跳起来迎了过去。

“列瓦雷士先生,我在到处找你!”

“波拉太太,请允许我给你介绍,这位是绮达·莱尼小姐。”

那个吉卜赛女朗带着几分挑战的神气迅速地看了琼玛一眼,不自然地鞠了一躬。正如玛梯尼所说,她长得的确很迷人,具有一种生气勃勃的粗犷的美。琼玛和牛虻在一起时,有一种压抑感,现在又加上这个吉卜赛女郎,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了。所以,当格拉西尼请她到另一个房间陪陪几位旅行家的时候,她欣然同意了。

深夜,当玛梯尼和琼玛同乘一辆马车回佛罗伦萨的时候,他问琼玛:“太太,你觉得牛虻这个人怎么样?”

她回答道:“他那样愚弄格拉西尼夫人,你想还有比这更无耻的行为吗?”

“你说的是关于跳芭蕾舞的女人也参加了文艺沙龙这件事吗?”

“对,他哄骗了格拉西尼太太,说那个女人会走红。你知道,只要是个名人,格拉西尼太太是什么都愿意干的呀。”

“我认为他的所作所为很不得体,他使得格拉西尼夫妇处于窘迫地位,而且这对于那个吉卜赛女郎来说,也非常残酷。”

“你不是和他交谈过吗?你对他有什么看法吗?”

“啊,玛梯尼,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感受。只是一离开他,我就感到轻松。我从来没见过像他这样可怕的人。”

“我早就料到你不会喜欢他的。说实话,我也和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