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突然想起戴望舒的一句
当年让我读得热泪盈眶的诗
“我用残损的手掌抚摸大地”
2
真正残损的手掌
却再也不想去抚摸
脚下到现在还
余震不断的大地
曾经在这土地上奔跑的腿
一截截还给了它
3
当我今天下午
在街道的拐角
迎面撞上一个
用磨得发亮的大肉膝盖
走路的乞丐
心中不禁冰凉
4
也曾经假惺惺的
跟妻子探讨
收养灾区孤儿的事
其实我是
真想要一个女儿
当我知道
被我通过朋友选中的
那个3岁的女孩
还有一个没死的大伯时
心里居然有点失望
5
大震发生的第3天
一个朋友
二十几岁的姑娘
深夜给我打电话
放声痛哭
灾难把她的心震醒了
本来那心
是在装睡的
她也是残疾
不能行走
但却从不悲伤
一个人拄拐去西藏
心中的痛
早已结成了痂
6
另一个女孩
去了灾区
当志愿者
山下的志愿者往山上送水和食物
被山上的志愿者吃得精光
军队有自己的食物
志愿者们带来的
另一些志愿者吃
山上的志愿者握着
山下志愿者的手
如同两军会师
自给自足的生活
活像共产主义
他们在灾区
切·格瓦拉在丛林
7
谁说灾难中不能有浪漫
就像革命时期
一定有爱情
北川中学死了大半孩子
剩下的被长虹集团
接到公司生活
80人住一顶帐篷
密密麻麻几十排
营地里不但有悲伤
爱情也如蚊虫生长
发育期的中学生
在帐篷里学会接吻
喜剧的事实并不荒诞
其实它还
有点温暖人心
8
被总理看望过的孩子
穿着一件花格子衣服
从此以后
花格子衣服
就再也不肯脱啦
“她是生怕
别人认不出她就是
被总理看过的孩子”
刻薄的说出真相的孩子
跟她在同一个病房
她恨极这花格子女孩
甚至没有心思
为刚刚失去的右腿悲伤
9
那种鼻子一酸
就想哭的感觉
还是小时候
才有的体验
鼻子酸得最快的一次
是听说北川幼儿园的
废墟下面
一群孩子在喊“外婆
几天之后
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那时母亲正要带我儿子
去幼儿园
看到这里哭得泣不成声
一边抽泣还一边问
“为什么不喊奶奶
只喊外婆？”
10
新闻终会平淡
一切也会
如风逝去
剩下四川北方
大片土地
变成死者的乐园
川人爱玩儿
打麻将
下围棋
或者摆摆龙门阵
他们玩得高兴
了无挂牵
也想不起那些
兀自悲伤的活人
11
山上每滚落一块巨石
地上就少了一条人腿
我突然有些纳闷
那些人手和人腿
最终会被怎么处理？
有没有残者将它们安葬？
12
有两个男人
表现惊人相似
一个在砖石中大喊
“我是李书记
快拉我出去”
一个在废墟里嚎叫
“我是税务局的XXX
快来救我”
我不禁为他们捏了一把汗
怕他们这么一叫
就更死定了
好在士兵善良
其中一个
应该是被救出来了
另一个的命运
我忘了
13
我当然热爱这个国度
因为这里有我的同胞
他们使我不孤单
每天都能和同类在一起
像他们一样美好和污秽
当同胞的血
涂抹在我心上
我唯有蘸血写诗
14
死了那么多孩子
倒了那么多学校
有人质问诗人
为何不写诗谴责
那些豆腐渣工程？
可是我的悲痛
远远高过愤怒
拜托等我
心中之地震变为余震
你们再去
慢慢用镣铐抓人
抓那些已死的贪官
或者妻儿死绝的
——悲伤的校长
15
山河残破
人心碎
诗如余震
难写完
2008/5/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