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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孤独的富翁

这是位60多岁的老人,容貌随和却不失威严,行动缓慢又充满自信,给人的印象更像个言方行矩的道学先生。很难把他跟一个名牌企业的董事长、总经理这样的职位联系起来。然而他确实是中国的著名商标一三鱼牌水泵的创始人,名为戴喜东,是辽宁省海城市家喻户晓的人物。

当地人背后更喜欢称他为圣人——他确实当过教员,在他的家里、办公室里,到处都堆放着古版线装书,像个杂乱的古旧书店。凡有圣人的地方必有传说,据说他当年爱读书而没有钱买书,发达以后便拼命买书。后来扩而大之又热衷收藏古文物,有些欠他钱的人知道他有这个爱好,便把一些值点钱的或不值什么钱的古旧东西送来抵账,在―所废弃的旧学校的十几间教室里,堆满他收藏的古书、字画、瓷器和古家具。

戴喜东被尊为圣人的另一个原因是花钱如流水。人们不太注意他的企业嫌了多少钱,只看得见他是怎么花钱的:6年前他买下镇办电修厂、成立三鱼泵业公司的时候,曾搞了一次砸饭盒运动。饭盒,工人上班的必备之物,张大帅时代工人上班要夹个饭盒,日本鬼子来了工人上班仍然要带着饭盒,国民党当政更是不能没有饭盒,共产党让工人阶级当家做主了,上班还是少不了一个饭盒:。家里人做饭都是做上顿得想着下顿,带到厂里却都成了陈饭剩菜,一人一个饭盒,到处乱放,各车间还都得安装蒸汽锅以解决给饭盒加热的问题……戴喜东下令,谁也不许带饭盒进厂,见—个砸—个,上班期间由公司管饭。

听到这个决定,跟他贴近的人吓了一大跳,立即就给他算出一笔账:公司里许多车间都是体力劳动,每个工人每顿饭不能少于6两,1500人一顿饭就净吃800多斤大来,相当一亩高产田的产量。再加上肉呀菜呀,一年少说也得贴进去120多万元,对一个私人股份制企业来说,这可不是小数目!时下的风气是打破大锅饭、铁饭碗,你怎么可以倒过来,砸烂小饭盒,重建大锅饭?戴喜东不为所动,他是三鱼的主宰,有一种令人敬畏又使人平和的力量,他喜欢的格言是:先谋后事者昌,先事后谋者亡。在砸饭盒之前他显然是仔细思虑过了,凡经过思虑后决定的事不能更玫。于是,三鱼的职工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吃下来了……戴喜东想起自己小的时候,每天要起五更到邻村去上学,黑灯瞎火才能赶回家,就出资给家乡建了一座弘义书院。随后又出资600万元给镇中学建了新大楼。海城有些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老战士竟然报销不了医药费,去年底,他拿出几万元为这些老人报账,还花了十几万元资助一些老同志去旅游,临行前他提出四要一不:要住好、吃好、玩好、休息好,不要光想着为他省钱。让本公司的干部轮流出国旅游,每人还补贴300美元?500美元。1999年公司花200万元为全体职工都购买了人身养老保险。公司建成了镇上最漂亮的三鱼职工公寓,以每平方米低于500元的成本价卖给职工,就是这点钱职工还可以跟公司借,不要利息,一点点从工资中扣除……离开三鱼到哪里还能找到这么便宜的事?跟他八杆子也打不着的作家协会要建创作基地,资助10万元;一评书演员录制的《张学良传奇)发行遇到难处,他花15万元买下版权;南方发大水他寄去20万元现金……如今越是有钱的人似乎越是手紧,令人奇怪的是,三鱼公司越干越大,是戴喜东的乐善好施、广交朋友得到回报,从而带来无限商机,财源滚滚?还是他实力雄厚,有备无患,经得住他这么大手大脚地花钱?

这样一个人,应该可以活得很风光了,可他就是风光不起来。在富翁们养狼狗、雇保镲、建高墙以及拉铁网成风的当下,戴喜东就在三鱼职工公寓的二号楼里买了一个门洞,一家大小都住在里面,无论早晚,一个人自由自在地出出进进,这许多年来没有人打过他的主意。深谈起来,他更是惊人的低调我一直认为,一个人的资产超过一千万,就是属于社会的,必须不断地回报社会。该我想的我尽量想得周全,该我做的我也努力做好,可你知道好心不得好报的古训吗?别误会,不是我自己希望得到什么报答……最让他头疼的是企业里的世纪病——20世纪里最普遍的一种病就是平均主义,穷了要搞平均主义,富了也会滋生平均主义按目前的分配状况,公司里很快就能造就出一批百万富翁,眼前他们每年的收入可达到15万元?20万元,即使是一个中层千部的年薪也有6万元、7万元之多。来钱太容易,不明不白地发财,就会使私人企业得国营病,敷衍塞贵,糊弄老总,挑肥拣瘦,松懈懒散。拿钱多还认为老子该得,吃饭不花钱就扔饭扔菜。我不是慈善家,必须让自己的企业不停地创造更高的效益。可眼下除去你自己操心,没有人真着急……显然,戴喜东在酝酿着一场变革,想搞一次凤凰涅樂。借世纪交替之际,把不该带进下个世纪的坏毛病统统烧掉……——从他的谈话中让人深切地感到了一个被称为圣人的成功者的孤独。

无论是社会上还是企业中,人的关系永远是个变数,你给大家发很多的钱.很好的福利待遇,或者让他们永无后顾之忧,却并不能让大家永远地知足和永远地保持一种积极上进的精神状态。何况他毕竟已经60多岁了,不能不为企业的未来盘算……他说:干企业并不是一件风光十足的事,企业的当家人经常需要作出无数冒险甚至是看似荒谬的决定,既要决策跟企业生存跟自己的身家性命攸关的大事,又要处理太多细碎的琐事,而且老是寝食不安,很难有真正放松的时候。因为一步走错很可能就被竞争的激流所击败,这实在是一种劳心伤神的事,而且具有让人一旦上瘾就难以自拔的诱惑。

所以,他要收藏线装书和古文物,享受一种与历史文化的和谐,这是他生存的需要,是先天的人情所不能免的,借以中和自己的人格,协调自身的矛盾和痛苦。变换心境就是变换生命,沉浸在自已喜欢的故纸堆里,会有一种灵性地抒发,使心胸空蒙灵荡,淸洗大脑中的沉积物。他说,真要能玩物丧志倒好啦,玩物的时候常常想的是企业,触发的是办企业的灵感。

戴喜东只有在谈到自己的收藏的时候,脸上才现出顺畅的线条,有了与年龄相符的安祥和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