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洁说,为了到你这儿来,我整整十天没抽炳了。说到这里,她将短袖衫披到身上,然后用一个很优美的恻面姿势坐到凳子七。这种侧面使她黑亮的眼神斜射,有种飘逸的魅力。我尽管是个笨蛋,也能意识到她此时的优美是一种故意,是挑逗男人的一种方式。我发现她不时地,又是很巧妙地扯一下衣衫,试图要遮住高耸的胸部。这却使她那两个粉红色的乳头,更加探头探脑,吸引你的注意力。
你真厉害!林晓洁开始赞美我。
我有点心惊肉跳,这简直就是对我的嘲弄,此时我绝对是残兵败将。老帽说,男人要是在床上完蛋,那就是彻底完蛋,那就不是个男人。
林晓洁却继续说,你确实是厉害!
我终于明白了,她是在赞美我把她从乡镇调进城里。我想说几句谦虚或吹嘘的话,但一句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沮丧笼罩着我,让我深感自己的无能和渺小。当然,我不服气——我怎么能服气呢?我他妈的真正是钢铸铁打的好汉,我能打遍全市无敌手,我能一车载一千三百零五个鸡蛋。改革到这个分儿上了,人民大街的一些酒店里有不少花枝招展的女孩子,只要一车鸡蛋的价钱,就可以与她们明铺夜盖,结了婚似的人洞房。我们这个城市所有的男人都被花枝招展的糖衣炮弹打中了,但我陈立世绝对地拒腐蚀,永不沾——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的童子然而我痛不欲生,因为我不明白,像我这样坚强的男子汉,怎么会如此软弱无能。我即使是蹬一百里地的车子,也不会这么个倒霉样儿!
眼前的林晓洁又换了个优美的姿势,斜视的眼神愈加闪闪夺目。我感到一阵战栗,僵硬却又瘫软的身子开始微妙的沸腾,林晓洁斜飞的眼神,将我全身的细胞重新调动。我竟然冲动地站起来,并不知天高地厚地走向林晓洁。
林晓洁似乎孰等着我恢复精力,她将眼神弄得更加迷乱。但嘴里却说,不要急,不要急……她伸出手来抚摸我汗湿的脑门,像温柔的护士安慰发烧的病号。我也确实像个发烧的病号,接受她的抚爱。
林晓洁开始动手脱我刚刚穿上的衣服,然后把我往床上拉。我顺从地跟着她,心里却又充满恐惧和绝望,我怕再一次成为残兵败将。
林晓洁让我躺下,然后用手给我按摩,我感受到她柔嫩掌心的摩挲,感受到指尖深入的力度,林晓洁既像高级大夫,又像巫术妖精,渐渐地,她的手指灵活得犹如小蛇,轻柔却急切地从我的腹部往下滑动。
我溃不成军,任她摆弄,并尴尬地死闭双眼。
林晓洁极有耐心,一遍遍不停地摩挲着我。有一阵子,她竟然还笑了,你这个傻瓜呀……我只能是躺在那里装死。但不知什么时候,我突地起死回生了,一种异军突起的力量使我不由自主地扭动了一下。却听林晓洁说,别着急,别着急……大概林晓洁说到第十个别着急时,我干挠就迫不及待,仿佛挣脱绳索的老虎一样,猛地翻起身来,又恢复了摔跤冠军的威风,我用能载一万个鸡蛋的力量,疯狂甚而疯癫,终于结结实实地要了林晓洁。
然而,我一发不可收拾,憋闷了三十多年的情感,一旦有了宣泄的机会,绝对就是原子弹爆炸。我一次又一次狠命地拥抱林晓沽,嘴里疯狂地喊着,林晓沽林晓洁林晓洁——我觉得只有这三个字才能表达我的全部意思,才能让我感到终于获得了想获得的一切。
天快亮时,我那股燃烧劲儿才缓缓地熄灭,才渐渐感到林晓洁冷静得像块礁石,而我却激动得像只兔子。我甚至有蠃隐隐的伤感,眼前根本不是林晓洁,是一个我压根就不认识的女人,是街上千千万万女人当中的一个女人,一个随便什么样的女人。我想象中纯洁羞涩还略带点惊慌的林晓洁,一点影儿都没有。尤其她那么熟练地迎合着我慌乱笨拙的亲热,特别让我沮丧。
由于贴近了看,我发现林晓洁有皱纹了,皮肤虽然白暂却没有过去那样明亮了。其实,天真可爱当卫生委员的林晓沽,束着皮腰带穿英武军装的林晓洁,红喷喷脸蛋活泼泼眼神的林晓清。与眼前赤身裸体的林晓洁绝对是两个人。当我的感情也冷静下来时,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星期天,林晓洁不招自来。她提着一个大包袱进门,原来里面全是工作服,她很快就将自己打扮成一个站在拖拉机面前的操作工,然后开始打扫我的家。她一面干一面说,你呀,住得像个狗窝。
我看到林晓洁脚脱下高跟鞋,又穿上那黑布拉带鞋,便心下一动,便跑上前去亲她。她一面推挡着我一面说,晚上给你,晚上给你……林晓洁把我家当成她家了,一面收拾着一面下令我出去。我明白,她收拾卫生时,我笨手笨脚地帮不了什么忙,反倒成了她的累赘。
我说星期天我不去乡下载鸡蛋。
林晓洁说,那你就去电影院看电影吧。那时,电影院也开放了,敢演外国人搂抱亲嘴耍流氓的片子,人们都看疯了。我却从来没看过,正好,有人给我收拾家,我也享受享受,再说了,跟外围人学学爱情的花样,也好对付林晓洁。
老麻婶在街上堵住我,那个大闺女是怎么回事儿?
我笑起来,什么犬闺女,那是我老婆。
其实这些天我已经发现,老麻婶鬼头鬼脑地茌我们家门口溜过好几次。在这方面她特别有责任感,一个女人突然住进一个男人家,这种伤风败俗的事,会使她昼夜不安。
老麻婶惊讶得嘴角都裂到耳根子上,你什么时候结的婚?
我顺嘴胡说,早就登记了。
老麻婶更惊讶,那怎么能行,你们没结婚呀!
我们这个城市所有的老娘们都意识落后,男女必须大张旗鼓地摆宴席举行婚礼,否则你就是登记登了一百次,也不能算结婚。
我说我当然要大摆宴席了——像我这样三十多岁的人了,不但要大摆,而且还要特摆呢!
电影院是循环场,一个片子驴推磨般地从早放到晚,买一张票你可以在里面待一天。我没看上半小时就睡过去,我都没弄清是罗马尼亚,还是南斯拉夫的什么片子,总之,外国男女在银幕上亲热的胆量,远赶不上我流氓。
我大睡了一觉,睡得我一塌糊涂,醒来后,好半天才弄清我是睡完了整整一场电影。走出电影院大门时,外面的世界亮得刺眼,我好像是到了另一个城市。看看头上的太阳,离中午还早,我决定去姐姐家看看。姐姐家楼下似乎很热闹,电子音乐轰然作响,大白天还闪烁着一串串彩灯。高音喇叭放着欢快的音乐——《笑比哭好》。我走近一看,原来是姐夫的公司新开设的“金业时装店”。时装店很洋气,巨大的玻璃窗里摆放着姿势优美的塑料男女,穿着色彩鲜丽,款式新颖的时装。我突然发现,在塑料假人中,竟然有一个矮一点的小塑料假人,穿着漂亮的连衣裙,竟然像活人那样扭动着优美的舞蹈姿势,吸引了一大群人围观。我以为足姐夫买的电动杌器人,走近一看,是小孙丽。
小孙丽看见了我,还调皮地朝我眨着大眼睛。不难看出,她为自己能当个吸引顾客的小时装模特,很感到肉豪。一些女人正是看到小孙丽的表演,纷纷进店给上一己的女儿购买连衣裙、小孙丽表演完后,就小鸟一样地飞到我跟前,拉着我的手上楼。她说她每次表演三十分钟,就能卖出三十套连衣裙。爸爸给她奖励百分之五一2块,小孙丽说,从早晨到现在,她表演了两次,下午再表演两次,一百块肯定到手了!
我说,厉害,太厉害了,比叔叔载鸡蛋挣得多,你用不着去读书了。
小孙丽说,我才不愿读书呢,要不是妈妈逼着我,我就天天当时装模特儿。
姐姐还是伏案学习,楼下热闹得像过大年,对她的学习没有丝毫的影响。不过,我几乎不认识姐姐了,她穿戴得也像个公司经理,而且还烫了发,那种最近时兴的波浪卷儿。小孙丽说,妈妈准备考大学文凭呢!小孙丽又说,妈妈已经从上厂辞职不干了,现在是金业时装店的副经理,手下管三个阿姨,很严厉呢……姐姐笑着说,都是你姐夫一个人忙,我不过是挂个名而已。
说实话,姐姐突然变得这么洋气使我不怎么舒服,好像她不是我的姐姐。这与给我缝补浆洗,给我洗头洗澡的姐姐没有任何联系。但我细细一想,过去的姐姐虽然可亲,但有些可怜;眼前的姐姐叫你感到挺了不得的。再说啦,都改革好几年了,姐姐也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满面红光的姐夫看到我,要我中午一起吃饭,他说今天开业,所以在对面的福城酒家已经包了五桌酒席。我说我一定要回去,总之,死活也得赶回去。姐夫将我拉到一个角落里,小声地问我,老麻婶跑来告你的刁状,听说你招来个小姐进门……我有些气愤,那是我找的对象。
姐夫有点意外,你找的对象?可是听说打扮得挺妖艳酌……我更有点不高兴,我找的对象当然得漂亮了。
姐夫立即点头,对,男人么,哪个不喜欢漂亮的!她二十几?
我说,我同学,一般大。
姐夫吃了一惊,三十多啦,这不行,你怎么也得找个小十岁的!要是我现在找,绝对得小——姐夫打住了,他老婆毕竟是我姐。
从姐姐家里出来,我有点兴奋了,看来林晓沽确实漂亮得惹眼,老麻婶都以为是小姐了。
回到家里,看到林晓沽又换了一套衣服,粉色的坎袖衫下面系着个绣花的小围裙,下面是光洁的大腿和雪白的脚丫,直接就站在她洗刷得一尘不染的水泥地面上。我二话不说,从背后一把将她抱起来,就大步走到床边。
林晓洁温柔地挣脱我,说她要准备准备。
我说这有什么准备的,有你这个人,我什么都满足了。
林晓洁笑起来,她从手包里摸索了一阵,说,不准备怎么能行,要是弄出孩子来,怎么办?
我说,我就是要你生个孩子,不用说生一个,就是生十个,我也养得起!
林晓洁有点表情异样地看着我,要是我不生孩子呢?
我有点惶惑,怎么会不生孩子?
林晓洁的嘴努了几下,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笑了笑,看你急的。说着她去拉上窗帘。我立即如狼似虎地扑上去,与她腾空驾云。
我一面热切地亲吻着林晓洁,一面对她说,你真是漂亮,漂亮得有人说你是小姐……没想到林晓洁愣住了,本来柔软的身子一下子变得僵硬。她问,谁说的?
我说这是表扬你呀,我巴不得有人称我是公子哥呢!
林晓洁强笑了一下,闭上眼睛,动作有点被动,不再熟练而热烈地迎合我了。林晓浩在我面前从来就没抽过一支烟,我有点不是滋味,尽管我不会抽烟,但我父亲抽烟,他曾发狠地戒过烟,但上瘾时鼻涕眼泪的像得了重伤风。终于,戒了一百次也没戒成,临死时还恋恋不舍地连抽了好几支烟,最后才闭眼。然而,我发现林晓沽能喝酒,这让我兴奋不已,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我买了好几箱酒,和她坐在我家的小厨房里畅饮。林晓洁喝酒情绪化,有时高兴,怎么喝也不醉,把我都喝得躺下了,她还是稳坐泰山,一口接一口地继续喝。有时却两口酒下肚,就醉得像个稀溜绵软的海蜇,身子直往桌子下面出溜。
就在我说她漂亮得像小姐的那天晚上,林晓洁只喝了一小杯,就完蛋了。刚刚被她收拾得洁净放光的小厨房,又被她呕吐得一塌糊涂。忙乱中我发现她口袋里的一[作证粮票什么的散落一地,还有一张略旧的照片,拿起来一看,不仅愣住了——上面是林晓洁亲切地搂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下面一行小字:明明,妈妈和你在一起。那男孩如果头发长一点,绝对就是小林晓洁,就像现在照葫芦画瓢克隆出的来的。
我确实有点惊讶,但不动声色,只是将照片和工作证什么的东西拎起来,一股脑塞进林晓洁的口袋里。但我却为此失眠了两个晚上,从照片上看,林晓洁扎着两个小扫帚辫的革命头,我猜想至少是革命年月照的。也就是说孩子现在十多岁了,也兢是说林晓沽二十来岁时结过婚,也就是说林晓沽曾经有个丈夫也正是这个丈夫,折磨我失眠了两个晚上。我不断地猜测这个丈夫什么模样,个头、眼睛、鼻子、身材——猜来猜去,我自己却感到好笑,因为那个丈夫总摆脱不了我的模样。
我曾和你说过,林晓沽即使是个流氓,我也要娶她。现在看来,她大概不是流氓。问题是我的心情更坏,结过婚的女人远赶不上个流氓。女人当流氓,可能是生活所迫,町能是环境所逼,可能是逢场作戏,但不是爱情。结过婚,说明她曾爱过一个男人。我不能想象,也无法接受林晓浩爱过别的男人。
第三天晚上,我就睡得像块石头。我这个人心胸宽阔,多么可恨的事,恨不上两天,就再怎么使劲儿也恨不起来了。林晓洁至少对我说过一百次,你要是真正了解我,就绝不会要我。而且,当我紧紧拥抱她,并感到她也在用力拥抱我时,趁势提出登记结婚的事,她依然还是用这句话来搪塞我。我现在终于明白了,麒实她担心的就是这个孩子——不过,我自己也奇怪,失眠了两天,我丝毫没想到孩子的事,只与那个孩子的爹拼命。其实,人就是那么回事儿,要是当年我从烟囱上跳下来摔死,现在不就是万事皆空吗。我竟然有点豁然开朗,心情轻松了,只要林晓洁能踏踏宴实地跟我过日子,带个孩子算得了什么!
我睡得更香了,因为我弄清楚了,没什么他妈了不得的事。
我想,等到林晓清星期天再来时,我就与她郑重其瞢地摊牌一不要再这个那个的啦,我们一起去办磴记手续。
万万想不到的是,林晓浩星期天没来。开始我还挺沉着,周为我原谅了她的孩子,绝对就等于高姿态。我甚至想象到,她会搂着我痛哭流涕,感激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男人。
然而,当第二个星期天还是没见她的影子时,我才感到事情不妙,感到我其实伟大不起来。林晓洁不用说只有一个孩子——就是有,个孩子,我也不会说出半个不字来。只是两个星期没见面,我已经度日如年了。
为了林晓沽,我还特地买了瓶我们城市才出的“海洋大曲”,据说俄罗斯喝酒的好汉们都喊“哈拉少”。林晓洁爱吃海蟹,我买了十只,五只公的五只母的,为了保持新鲜,我骑车到海边,带了两大桶海水养着。
一直等到下午,我有些慌了,决定去她的宿舍找她。我从来不信鬼神,但现在绝对相信,因为当我走到林晓洁宿舍大门不远时,恰好看到她走出来,而且领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当然是明明了。明明背着大大的书包,林晓洁提着沉重的行李,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她和明明上了车,小车嗖地一声就跑远了。如果我晚来一分钟,绝对看不到她们鬼神可怜我!
鬼神确实可怜我,这时又来了一辆出租车,我赶紧跳上去,指着前面的车说,跟着它跑。
司机说,他的这辆车是新车,意思是价钱要高一些。
我说你跟着跑就行啦,要多少钱给多少钱!
前面的出租车在一所学校大门前停下来。我这才看到,这是东区最高级的中心小学。只有东区高级的中心小学,才有学生住宿的条件。
我看到林晓沽提着行李和明明进了学校大门,便在学校大门旁等候。
学校大门上挂着巨大的横幅:欢迎同学们暑假归来!我这才明白秋天到了,学校开学了,很多家长都是提着行李,带着孩子来学校。但他们大多是夫妻二人,很少是林晓洁一个人。如果我早就发现那张照片,很可能现在就是我和林晓洁一起来送孩子上学。
林晓洁从学校走出来,立即钉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