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泰时殿。
江太后静静听完辛馥冰断断续续、秋曳澜代为补充的陈述,微微一笑:“好孩子,你这样贤惠,哀家还能不准吗?”当下就吩咐林女官,“你去一趟国公府,把冰儿的意思转达给那边。”
等林女官走后,江太后又遣散宫人,便不再说场面话了,肃了脸色对辛馥冰道:“不要忍泪了!哀家晓得你委屈!这会没外人在,你就哭出来吧!”
话音未落,辛馥冰已扑到她膝上放声痛哭:“娘娘,我实在伤心!我不求陛下一心一意待我一个人,可怎么会是我的晚辈?!”
“这次的事情你们恐怕都只听了个大概!”江太后抚着她鬓发,沉默了一会,待辛馥冰冷静点了,才道,“具体经过哀家来同你们讲吧:这次其实皇帝跟江徽芝也是被坑了!”
秋曳澜一点都不意外——皇帝才说要守孝呢,转头就同个晚辈女孩子被人抓了个正着,不是被害了,难道是皇帝自己说话不算话?
大约看出她这种想法,江太后平静的道:“太医给江徽芝诊断,她曾中过迷香,然后又中了媚.药,据她回忆昏迷前被个眼生的小宫女撞到身上,只是还没来得及呵斥,就失去了知觉,醒来时,人已经跟陛下……”
秋曳澜看了眼还俯伏在太后膝上抽噎的辛馥冰,代她问:“那陛下也是被人迷晕过去的吗?”
“那倒不是。”江太后皱起眉,“皇帝这段日子迷上了御花园里的菊圃,每天都会去菊圃附近的精舍里待一会。今天才进去就被江徽芝扑到身上缠住——他当时也是吓了一大跳,想用力挣开又怕弄伤了江徽芝,不好对江天骜夫妇交代;不用力呢当时江徽芝服的媚.药太烈,力气极大,他又脱不了身!正纠缠之间,按着规矩时辰送酒菜果子的宫人就到了!”
皇帝的贴身内侍是江太后的人,一举一动全瞒不过江太后去——所以对于这番经过贴身内侍证实的话,江太后是相信的。
“四姑,大伯父他们的手伸得,也太长了吧?”秋曳澜一扬眉,“这是置四姑于何地?”
她从年初以来一直跟江太后走动频繁,不像才成亲那会,只是靠着丈夫的光,才被江太后格外优待。现在却是自己也有几分体面了——江太后听了这话,瞪眼轻叱:“我知道你跟冰儿关系好,但也没有这么明显挑拨的,生怕哀家瞧不出来?”
话是这样讲,语气却没什么恼意。
秋曳澜看出来了,便带着撒娇的语气道:“四姑别这样讲啊!我说的可是实话!自从谷氏伏诛,四姑您搬到这甘泉宫后,可是狠狠清肃了一番宫闱!那些有问题的人差不多都打发出去了,如今留下来的都是三审五查之后可信的。即使有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谷氏都不在了,他们却向谁尽忠去?少不得老老实实办差!”
“现在敢弄出这么大的事情来,不是受了指使怎么可能?!至于说谁指使他们的……江徽芝之前都定好亲了,这会出了事,大伯母不先进宫来求您查出害她的人,倒先去祖父跟前哭诉,这还用猜吗?”
江太后哼道:“哀家心里有数,你不要在这里拉偏架了——冰儿是哀家自己挑的媳妇人选,哀家还会薄待了她不成?用得着你操这个心吗?”
“是是是!我就知道四姑疼辛表妹,却是我多嘴了!”秋曳澜要的就是她这句话,目的达成便乖巧请罪。
辛馥冰哭了这么一番也累了,江太后喊人扶她去偏殿梳洗,这时候却对秋曳澜道:“对江徽芝用迷香的小宫女,还真是谷氏生前的人!”
秋曳澜闻言一愣,随即道:“但指使她的肯定不是谷氏吧?”
“你说的不错!”江太后赞许的看了她一眼,“当初清肃宫闱时,哀家一个人忙不过来,是借助江家的手的。江天骜夫妇查出那小宫女有问题却隐瞒不报,私下收为己用,这可能性极大!”
顿了顿,“只是你们祖父的态度你也清楚,正如哀家方才所言,哀家是喜欢冰儿的,江徽芝入宫之后,哀家也会尽量站在冰儿这边!但,有你们祖父看着,冰儿做事,还是顺理成章些的好!”
“我一定会把这话转告辛表妹!”秋曳澜忙道。
江太后又道:“你们五姑夫妇调回京中,你看任什么职位比较好?”
“这样的事情我哪里说得上呢?”秋曳澜笑着道,“而且辛表妹只是想念父母,您只要让他们回来,辛表妹还挑三拣四不成?”
“没句真心话!”江太后没好气的道,“要真不在乎调回来的官职,方才冰儿还讲什么‘父亲本想在地方上好好磨砺,这样调回京中效力时才能更好的为朝廷分忧,只是我实在想念父亲母亲’?!这话不是明摆着要京官、还得要高官?!哀家若连这点话都听不出来,还做什么太后!”
秋曳澜也不觉得尴尬,嘻嘻笑道:“辛表妹那真是有口无心的,不过四姑您这么疼她,就算她没讲这句话,您还能薄待了她吗?”
“冲着你们五姑我也不会亏待她的。”江太后眼中闪过一抹回忆,叹道,“你们五姑虽然性.子急了点,但当初在家里时,她是兄弟姐妹里待哀家最好的人了!”
“那您给五姑丈个肥缺嘛!”秋曳澜顺竿爬,“这样五姑姑跟辛表妹都有面子,也能叫大伯父那边郁闷一把,这也是给五姑姑一家出气了不是?”
江太后瞥她一眼:“你要真想帮冰儿,这番话回去对十九讲吧!”
“啊?”
“啊什么啊,这朝廷之事哀家一介女流能做什么主?”江太后没好气的说着,眉宇之间闪过一抹不满,哼道,“让十九去同你们祖父讲!”
秋曳澜装作没发现太后的不满,笑着应了,又问候了一会,见宫人领着梳洗好的辛馥冰进来,这才住了话头,两人没有再待多久,就告退出宫。
先送辛馥冰回家,秋曳澜回到国公府时已经觉得很是疲惫,可还得去给陶老夫人请安,再说明这一日的经过。
陶老夫人听完后微微颔首:“劝冰儿去觐见天鸾,化被动为主动,这一手做的好!本来她就是受委屈的那个,何必叫那些人仗着什么被算计了扮可怜占尽便宜?!”
“不知道祖父那边事情可结束了?”秋曳澜趁机问。
“让人先在家里养着,之前定好的那门亲事自然只能算了。”陶老夫人哼道,“当初挑三拣四装得还真像,真以为他们要给孙女选个齐全人物呢!结果到今儿才晓得,那是为了让天鸾不防着他们打发孙女三天两头进宫里去!”
……江徽芝的婚事,从秋曳澜过门起就开始张罗,一直到今年入夏才定。男方是江天骜的心腹下属之子,据说才貌双全性情宽厚,为人也不风流,总之是各种好。事情定下来后,秋曳澜还出了一笔贺礼,这才几个月啊,江徽芝就要进宫去做娘娘了——当然,辛馥冰这么一大度,她估计做不了真正的娘娘……
陶老夫人厌烦了一会,才继续道,“等陛下大婚之后,礼聘她入宫……你们祖父下令不许人议论这事,出去之后你不要再讲,身边人也管着点,免得被人拿住把柄,知道么?”
秋曳澜谢了她提点,告退出门,先去盛逝水那边接安儿——当然又要跟盛逝水交代一番去辛家的经历,完了带着安儿回到自己屋里,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勉强叮嘱乳母:“好好看着他,我去躺一会!”
朝榻上一道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都黑了,守在榻边的苏合告诉她:“公子早就回来了,一直在陪孙公子玩耍呢!”
“玩了很久吗?”秋曳澜边让她伺候自己穿戴,边道,“别把小孩子累坏了!”
“公子回来的时候孙公子在哭,乳母哄不住,公子就接过去哄了。”苏合笑道,“到方才才哄歇了会,但公子要过来看您,孙公子就又哭了。”
秋曳澜感到很新奇:“这么点大的孩子难道就认人了?”
“这说明孙公子聪慧呀!”苏合眼珠一转,压低了嗓子道,“要是您跟公子的亲生骨肉,肯定更聪慧呢!”
她知道秋曳澜很怕周妈妈她们讲子嗣的问题,故意这么做自然是仗着宠爱调侃下主人。
结果秋曳澜闻言没羞没恼,却是若有所思的望着她:“我真是糊涂了,你跟我同岁,我都要考虑子嗣了,怎么还能扣着你不嫁?说吧,你看中谁了?或者没有看中的,但喜欢什么样的呢?”
“您说什么呀!”苏合调侃不成反被将军,羞得满脸通红,手忙脚乱的伺候好她,举袖掩面就跑了出去,“婢子不理您了!”
秋曳澜自己理着散乱的丝绦,撇嘴:“我跟你说正经的!当我现在有心情调侃你呢?”
摇了摇头,她走出房门,去了安置安儿的屋子,果然一进去就看到江崖霜抱着安儿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还轻哼着歌儿——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江崖霜这奶爸模样,不禁有点乐了:“你还会唱歌呢?”
“小时候乳母一直哼唱着哄我跟十八姐姐的,听多了就记住了。”江崖霜闻言面上也是一红,把安儿朝她跟前递过来,“这不是他一直哭,哼了会歌就不哭了吗?”
“还是你抱着吧。”秋曳澜狡黠道,“我可不会哼歌,万一换个人他哭起来怎么办?”
江崖霜尴尬的瞪了她一眼,垂目见安儿已经睡熟,松一口气,小心翼翼的递给乳母:“好好放到摇篮里……千万别吵醒了他!”
夫妻两个生怕安儿醒来就走不掉了,做贼似的轻手轻脚出了屋,才松了口气——对望一眼都觉得好笑。
笑了一阵,江崖霜问起辛馥冰那边:“表妹还好吗?”
“……就是这样了。”秋曳澜第三遍描述今日的经历,“大伯真是过份!我不知道五姑姑是什么脾气,但再好脾气的人,亲生女儿被这么欺负,我想回京之后都不会罢休的!”
她说这话本来是打算跟着讲给辛馥冰的父亲安排个好位置,好消除一下人家父母的怒气。结果江崖霜闻言苦笑出了声:“还真被你说到了,五姑姑的脾气,比四姑有时候还急一点!”
他无奈的道,“你出主意把他们弄回来,这下子家里可要有大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