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就好!”见她醒了,江崖霜索性俯下身,一把抱住她,过了片刻才低声道。
秋曳澜察觉到他嗓音有些沙哑,晓得他这一晚上被关在宫门外肯定也是急坏了,忙朝榻里让了让,拉他在榻沿坐下来,靠着他肩轻声安抚:“没事没事,你别担心了!”
夫妻两个相拥了会,情绪终于都平静下来,秋曳澜才问:“戴丛说的什么证人?”
“那证人本来就是我安排的。”江崖霜疲惫一叹,“本想坑谷太后一把,也顺便洗清自己,结果昨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谁还顾得上这么点波折?”
那倒是,在皇帝当着满朝文武、后宫妃嫔的面差点被毒死的变故面前,一个翰林编修被污蔑那真不能叫事。
秋曳澜吐了口气:“就算其他人顾不上,大房跟窦家肯定会惦记着的——说清楚了就好,不然即使咱们不怕他们,祖父那里也难做。”
江崖霜偏头亲了亲她的脸,道:“是。”
又过了一会,秋曳澜小声问:“这会外头是不是没人?”
“嗯?”江崖霜一怔。
“我有极要紧的事要告诉你!绝不能被任何人听见,哪怕是苏合!”见妻子连苏合都要瞒着,江崖霜晓得事情必定关联重大,忙去屋外打发了人,命苏合等人远远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内室!
几个大丫鬟闻言却不紧张,反而掩口窃笑,显然是想多了。
江崖霜自也懒得管她们到底是怎么揣测自己这道命令的,回屋后又仔细聆听了片刻,确认周围都空无一人了,这才坐回榻边:“可以说了!”
“宴快开之前,我同辛表妹在殿外一处栏杆边说笑,听到风雪声中有人把东西扔到离我们最近的花树下,回头一看,发现殿前长廊的转角后有人匆匆离开,才跟辛表妹说了一句,却有小内侍过来催促我们进殿预备迎驾……”秋曳澜低声说着,江崖霜脸色渐渐凝重:“你是说跟宴上发生的?”
“我也不知道!”秋曳澜苦恼的叹了口气,“中间太后与四姑问我跟辛表妹是什么时候出的殿、靠的是哪段栏杆,又喊宫人去检查,我才忽然想到这么一出——当时真是吓坏了!以为中了圈套,结果太后派的宫人去看了,也没说发现什么东西,但那一声我绝对没听错!”
江崖霜皱着眉想了一会,详细问了当时听到的声音、东西掉落的位置以及衣角拂过的高低……末了沉吟道:“这确实是个紧要的线索,只是现在恐怕四姑还跟太后在一起盘查宫人,等到晚上再把消息报过去、让四姑安排人手查看吧!”
“可千万要当心!我在想这事跟陛下中毒如果有关系,而下手的正是太后那边的话,为什么昨晚不搜出东西呢?是不是因为昨晚我跟辛表妹都带了一大群下人在,到时候一起说没扔过什么,那边也不能给我们强行定罪。但若这会四姑的人去悄悄找东西被抓个正着,可就没办法说清楚了!”秋曳澜从他语气里听出这次皇帝中毒并非皇后党所为,后怕道,“万幸陛下这次救过来了,不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兄长这会虽然还没到沙州城内,但也踏入沙州境界了!”
如果皇帝在这眼节骨上驾崩,况时寒情急之下,十有八.九会先杀了秋静澜、保证镇西军军心的稳定!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一死,那意味着储君得在最短时间内决出,如果决出的是周王,那况时寒下手怕什么?如果决出的是七皇子,那况时寒反正走投无路,什么事干不出来?!
也就是说,皇帝一死,况时寒必定不顾一切、甚至亲自领一部分镇西军去干掉秋静澜!到那时候除非秋静澜能够及时撤出沙州赶回京中,否则必死无疑!
江崖霜拍了拍妻子的肩:“陛下御体虽然欠佳,但应该不会有事的。你且放心!这个消息,昨晚我就派人夜缒出城,去通知兄长了!今早晓得缘故后,又追了一封亲笔书信……兄长自有分寸!”
“只是昨晚殿中诸人都未携毒,殿中一切器皿,包括廊柱地砖都由太医、御林军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寸寸检查过的……真不知道陛下怎么中的毒?”秋曳澜拿手指绕着自己的长发,疑惑的道,“对了,陛下中的是什么毒?我之前惦记着那人到底朝花树下扔了什么,都没注意听。”
“是鹤顶红。”江崖霜沉吟道,“到处都查不出毒来,这还真是奇怪……”
秋曳澜知道这里的鹤顶红其实就是砒霜好听的叫法【注】,作为古代知名度最高的毒药,它一向是赐死功臣、清除异己、后院争斗、谋财害命、谋杀亲夫、江湖仇杀、武林疑案……的必备之物。不过也因为用得多,不难查,一根银针就能找出它的痕迹来。
但之前二后下令彻查整个大殿以及殿中众人时,无数根银针跟篦子似的把整个殿里的人与物都篦了一遍,那么多双眼睛硬是没发现有哪一根变黑——噢,除了皇帝喝的那杯酒!
“总之不管是谁下的手,既然胆敢做下这样的事情,必有图谋!”江崖霜想了一会,眼中掠过一抹杀意,缓声道,“若是谷太后做下这等逆伦事,咱们家也不是全没后手!”看向妻子,“不过为防意外,这段日子你不要出门了……西河王府、阮家、黎家,都派下人走一遭算了吧!非常时刻,失礼一些也没什么。”
秋曳澜自是应允。
不过西河王府、阮家、黎家可以或怠慢或说明情况,不亲自过去,但庄家却不同——这时候的规矩是舅舅大,庄家的年,每年都得江崖丹三兄弟一起去拜。尤其秋曳澜今年年初才过门,这是在夫家过的头一个正月,意义非凡。
即使宫里出了大事,但既然没到最坏的地步,这亲戚还得走!
说起来江家的媳妇里今年唯一能够真正窝家里不出门的只有小陶氏,陶老夫人给她把所有的亲戚都挡了,只叫她专心安胎。
所以正月初三,勉强休息了一晚的秋曳澜与江崖霜,起早穿戴打扮,到上房给秦国公、陶老夫人磕过头,说明去处,便与江崖丹、江崖朱夫妇一起,赶到庄府拜年。
江、庄两家同处京中,平常来往就不少,这日也没有很郑重,不过是蔓的哥哥庄荣领着长子庄南风在大门外迎了迎。进内到二门,庄蔓与她嫂子凤氏接住了盛逝水与秋曳澜。如此一起到了堂上,行完礼,庄墨夫妇笑着喊了起,又让人端来丰厚的红包挨个发下。
众人寒暄了一番,庄墨之妻温氏给媳妇凤氏使个眼色,凤氏会意,就提出带两个表弟媳去自己院子里坐坐:“前两日买的几盆梅花,如今正开着,两位弟妹要不要去瞧瞧?”
这显然就是想让女眷们闪人——盛逝水与秋曳澜都是心里有数,识趣的就着这个台阶出了门。
温氏又带着庄蔓借口去厨房看看午宴的预备情况,把明堂完全让给舅甥们说话。
她们母女一走,庄墨就没了闲聊的心情,立刻向江崖霜问:“除夕晚上戴丛带你出宫后?”
“已经同大哥解释清楚了。”江崖霜笑了笑,“他找的那个证人倒是顽固,甥儿都问得他张口结舌不能自圆其说了,兀自一口咬定是孙儿指使他把窦家罪证交给了邱典——也不想想甥儿虽然不敏,但身边还是很有几个使唤的人的,又可使银钱买通他人做事,至于傻到亲自把罪证交给他一个陌生的道旁乞丐?就不怕他转头花了酬劳,又把那些罪证丢水沟里去么!”
他安排的人,那当然会留下明确破绽好让他洗清自己。
戴丛后来也醒悟过来自己被坑了,只是那“乞丐证人”本就是江崖霜安排的死士,正如戴丛所言,根本活不过当晚。到了正月初一那人果断咽气,死无对证,戴丛想喊冤都没地方去,不过他也命好,恰好赶着皇帝中毒,谁还有心思追究他污蔑翰林之责?即使以后会被翻旧账,眼下到底暂躲了这劫。
庄墨听说他已经解释清楚没有谋害自己大伯父的亲家,才松了口气,告诫道:“窦家这些年来仗着你们那大伯父在你们祖父跟前不一般的地位,吃相是越来越难看了!只是再难看,总归是你们长辈的岳家,心里再不痛快,最多看到旁人下手不作声,自己去,却是决计不可的!便是整垮了他们,也要落下个不敬长辈的名声!这却是划不来了!”
江崖丹三人都点头称是,不过没有一个真把这话放在心上的——江崖丹跟江崖朱是早就不知道名声为何物了,江崖霜则是一笑了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伯得寸进尺得越来越过分,若还畏惧区区人言而裹足不前,我们这一房的败落指日可待,甚至将流落到仰大伯鼻息而过的地步——舅舅这话虽然是出于爱护我们,但实在不适合当下四房的处境啊!”
不过大过年的,兄弟三个都不想扫了庄墨的兴致,所以这舅舅说什么应什么,乖得不得了——庄墨见这情形也晓得这三个外甥都是有口无心,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只是人家祖父秦国公都做不到的事情,庄墨也没指望一番话就把他们哄得对自己言听计从,暗叹着住了规劝之话,提起如今最热门的话题:“却不知道谋害圣驾之人是否有线索了?”
现在是封衙期,虽然说皇帝中毒导致刑侦、军事类部门紧急上岗。但庄墨这种教育部门的官员还是继续过年,人在家里消息就相对当差时闭塞,庄家又没宫里的人脉,只能通过外甥们打听最新消息了。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江家的孙儿们也没能带来什么有分量的内幕消息:“据说宫闱里还在查,这两天已经杖毙了好些宫人!但乱七八糟的龌龊查出了不少,正经事上却是毫无头绪!”
其实这两天高压之下逼问出来的很多龌龊,搁以前随便一件都是足以引起朝野热议的事情了,奈何在皇帝差点挂掉的恐怖事件面前,统统成了浮云!
庄墨听外甥们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几件查出来的龌龊,皱眉想了好一会,才忧虑道:“这样的阴私事情都查出来这么多了,谋害圣驾的正事却还没进展!我却担心,如果一直查不出来,或者查出来后与太后那边无关,太后会重提这些龌龊,以皇后娘娘治宫无方的名义,向皇后娘娘发难啊!”
……当初江皇后才跟皇帝大婚时,谷太后同江家还在蜜月期,再加上太后自己要管朝政,非常慷慨的在皇后进宫第一天敬完茶后,就把宫权完完全全交给了她!
之后江皇后不满足于六宫之权,也开始插手朝政,但宫权却没放,交与心腹林女官——所以,宫闱里出了乱七八糟的事情,任何一件,皇后都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无论仇恨还是立场,太后党都没理由放过这种逼皇后下台的机会!
【注】作者木有医药知识的技能,所以砒霜的中毒征兆写错什么的,大家千万别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