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皇后当然没有良策,她还想问群臣要策呢!
但玩了几年政治下来,倒也不至于被谷太后这么一将就露了怯,款款放下军报,不答反问道:“母后,媳妇适才进殿,似乎听段群在说,阮清岩任沙州长史不妥?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却不知道怎么个滑稽法?”谷太后冷笑一声,年近花甲却依然不失妩媚的凤眼似笑非笑的扫过皇后面上,“阮清岩如今才二十岁出头,论资历也就是在翰林院待了几个月,就赶上丁忧,近日才出孝——他外放做个县令知府,哀家认为还是可以的,要做一州长史,还是沙州重镇的长史!这要是太平无事的时候,还能说栽培下年轻人,如今西疆有事,是给他练手的时候么?”
江皇后哼道:“母后只说阮清岩年轻,怎么不说他乃本朝最年轻的进士?芝兰玉树,生就不凡,岂同俗草庸材?!”
“那只能说明他的潜力——潜力是需要时间打磨的!”谷太后淡淡的道,“他是在南方长大的,进京也没几年,从没去过西面。也没干过长史,更未接触过军务!须知道即使是积年宦客,新迁到任,至少也要花上月余才能做到熟悉职务!这还没算遇见公务繁忙的时候!哀家问你,西疆现在六百里加急都送来了,有功夫给他去熟悉去摸索?!”
底下汤子默等人都附和:“兹事体大,如今沙州诸官位置紧要,不可轻忽!阮清岩才华虽好,但太过年轻,先前的任命绝不适合!”
皇后党自然也要声援皇后:“我大瑞选官自有规矩,而不是看年岁!阮清岩此番任职,乃是以翰林出身,在吏部经身言书判四考皆过,又经注、唱授以沙州长史之职,这一切皆在众目睽睽之下,绝无任何徇私枉法!如今就因为一封军报便要取消,试问我大瑞选官之制何存?!”
“吏部选官之考通过,并不代表就不能改任了。”邱典慢条斯理的道,“难道说吏部考核之后授予何官,这辈子都不能动了不成?如今又不是说阮清岩不可为官,也不是说吏部考核有问题,只是认为他不适合沙州长史之职而已!”
都是老对头了,皇后党的故意曲解如何看不出来?邱典立刻驳了回去。
江天骐冷笑一声:“邱御史口口声声说不认为吏部考核有问题,但方才难道没听清家兄的话么?阮清岩乃是吏部考核之后授官的!”
吏部既然任命阮清岩去做沙州长史,显然是认为他有这个才能!你都死咬着阮清岩做不了这长史了,还想不得罪吏部?
江天骐不等邱典说话,又朝薛畅拱了拱手,似笑非笑道,“薛相以为如何呢?”
薛畅官拜尚书令,管的正是六部。现在江天骐问他对于这件事的看法,很显然是逼他抉择了。
见状谷太后目光微微一凝,泰时殿中的气氛都慎重了几分。
目光环伺之下,薛畅心平气和的朝丹墀上一礼:“两位娘娘,诸位,今日我等齐聚殿上,乃是为了镇西军六百里加急奏报,如今正事未议……”
“薛相此言差矣!”汤子默与江天骜异口同声,说完之后又同时皱了下眉。
薛畅闻言也没回头看他们,直截了当的道:“汤相、江相是认为阮清岩出任沙州长史之职,会影响到西疆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战事?这却未必!”
谷太后瞳孔微微一缩,汤子默则沉声道:“还请薛相指教!”
“沙州长史的职责,不过是打理沙州军、驻防沙州城、还有与刺史一起掌管镇西军仓房。”薛畅淡然道,“西疆战事本是镇西军的职责,不必沙州军冲锋陷阵。万一镇西军不敌,西蛮兵临沙州城下,换个长史也无济于事。所以西疆是战是和,对他的职责影响不大,反过来,他到任之后的才干程度,对战局影响也不会很大。”
汤子默皱眉道:“薛相这么说,若阮清岩放弃掌管仓房之权,倒也可以让他赴任一试!”
“既为沙州长史,汤相为何要夺其职权?”江天骜当然不干,这可是秋静澜将来收拾况时寒的重要把柄,怎么能被拿走?
“大军仓房何等重要?阮清岩年岁太轻,见识浅薄,万一因为他的磨蹭,耽搁了粮草辎重,这地方出了岔子可不是……”汤子默的话被沉默至今的江崖霜打断:“汤相,下官的妻兄乃是阮老将军嗣孙,阮老将军诸多袍泽,至今仍在镇西军中。试问兄长他如何可能对镇西军不利?更不要说兄长赴任之后,己身也在沙州,一旦西蛮犯边,安危全赖镇西军,盼望大军气势如虹直捣黄龙都来不及,岂会不尽心尽力?!”
汤子默感到很不高兴,一群重臣掐架,官职最低的也是个中书舍人,你一个晚辈,官职也才正七品编修,忽然冒出来凑什么热闹?
只是江家一群人在这里,汤子默深知江皇后的胡搅蛮缠与泼辣,也不好直接训斥江崖霜,便冷冷道:“须知知易行难,想尽心尽力不代表就能把事情做好!”
“但汤相何以认为下官的妻兄不足以托付?”江崖霜笑了笑,“尤其如今兄长还不在,诸位大人若有疑问,何不召了兄长过来一见,亲自考核一二?”
这话说出来,太后党这边都皱了下眉:“亲自考核……考倒了他也好罢了,如果考不住他,岂不是更加给了他赴任的理由?”
事实上秋静澜出孝之后起复,去吏部接受考核——这怎么瞒得过太后党的耳目?
如果这场授官能够从考核中挑出问题,也不用谷太后现在牵这个头了!
江崖霜说的轻松,太后党真要去考秋静澜,皇后党会不挤进来旁听?以秋静澜的才学,常规问题根本难不住他,非常规问题,皇后党也不是死人!
所以太后党自然不肯冒这个险,正思索着措辞,薛畅居然认可了这个主意:“有道是真金不怕火烧,西疆将有战事,那里的地方官的任命确实应该慎重些!”又请求考核时自己避嫌,以示公正。
谷太后心想薛畅不可能看不出来自己这边对于再次考核秋静澜的顾忌,他却还这么建议,看来对这个门生旧情难了。
“既然薛相也这么说,那就传阮清岩吧!”谷太后思忖了会,淡淡的道。
……秋静澜很快被召到,同来的还有吏部诸官。
在皇后党与中立党的牵制下,问不成刁钻问题的考核,自然难不倒他。
前前后后费了一个多时辰,秋静澜始终对答如流,负责这次重新考核的汤子默见已经提不出新的疑问,只好干咳一声,表示结束。
众目睽睽之下,秋静澜的表现让太后党无话可说,不得不同意他的任命。
但他们也不算全输,因为谷太后在汤子默表示不再反对秋静澜的任职后,立刻道:“既然如此,阮清岩,尔可速往沙州,随还未卸任的长史观摩职责所在,以免明春就任之后诸事生疏,误了大事!”
闻言皇后党脸色都微微一变!
本来阮清岩的上任日期是明年仲春,这是综合考虑了现任沙州长史的任满、以及阮清岩出孝之后嫁掉表姐、安排好京里诸事再动身……无论皇后党对他的支持,还是他自己的计划,都是照这个时间表来的。
现在起程,比一直以来的安排足足提前了好几个月!
这意味着大量准备工作都还没做!
也意味着秋静澜赴任途中的风险将大大提高!
但谷太后话说的合情合理,皇后党也不能拒绝,只好看着秋静澜允诺回家之后立刻收拾行装。
这场临时小朝会到这里也就散了,出宫时,秦国公一句:“你即将远行,我叮嘱你几句。”顺理成章邀了秋静澜到国公府。
宽敞的书房里再次坐满了人,商讨六百里加急带来的影响。
江天骜脸色不太好看:“看来太后那边原本打的主意就是迫使纯峻提前动身,好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件事对他们来说不难看破,问题在于秋静澜太过年轻资历太浅这个硬伤摆在那里,战火将燃的局势下,被置疑能力也是应有之义——作为他的支持方,皇后党只能拼命证明他的能力。
这时候太后让秋静澜快点动身,根本没法不答应!
“现在开始安排呢?”济北侯因为已经致仕,只保留了爵位在身,对于事情经过只听了三言两语的描述,就问,“来得及么?”
“不成!”秦国公摇头道,“以纯峻的身份不可能带上大批人手动身,这样既易引起攻讦,也会被况时寒轻松掌握行程!”毕竟秋静澜带的人再多,还能多过镇西军?在他抵达沙州城之前,如果被况时寒掌握了行踪,估计离京城稍微远点,无穷无尽的追杀就会如影随行了!
所以江家本来打算提前派人在所经之路上接应——现在动身一下子提早了几个月,这些人手很多别说抵达预定地点了,都还没从现在的差事里抽调出来呢!
“太后说了速往,三两天之内如不起程,恐怕就要被问罪!”江崖霜替祖父补充。
“况青梧还在京里!”江天骐忽然道,“是否设法把他也外调,调往南方之类?”
秦国公还是摇头:“他如今在汤子默手下办事,咱们要不出来人的,不过是白耗功夫!”
书房里一时间静了下来,众人皆苦思冥想着破局之策。
少顷,江崖霜道:“无法将况青梧调往其他地方,却可以设法让况时寒召其返回沙州!”
“哦?”秦国公一皱眉,“说说看!”
“况时寒属意况青梧接掌镇西军,自然要为他铺路。况青梧年轻,虽然今科中了进士,但军中不大吃这套。”江崖霜平静的道,“想让况青梧在镇西军中建立威信,接下来是个很好的机会!”
战争!有战争才有军功,有军功,军中.将士才能服气!
这样考虑的话,况时寒确实会令况青梧返回沙州刷功劳——六百里加急送都送到京里了,不管西蛮真有异动还是假有,反正这一战势在必行,不然况时寒怎么跟朝廷交代?
而况青梧回去当然也不会比秋静澜西行安稳多少,要知道正面厮杀“天涯”在镇西军面前就是渣,但论暗杀,“天涯”是公认的专家!
况时寒要保护儿子,必然会分薄追杀秋静澜的人手!
这确实是一条弱敌之计,但秦国公不太满意:“你说的这个方法,必须况青梧与纯峻同时动身才有用。但周王的大婚要到下个月,常平公主下降的消息到现在都没传出来,而纯峻却是数日内就要出发!”
况青梧去年进京的目的就是参加科举跟尚主,这两件事没办完是不会走、也走不了的。
江崖霜笑了笑:“出发而已,太后可没说,兄长必须日夜兼程赶赴沙州,此去沙州千里迢迢,路上盘桓些日子,也在常理之中!”
只要出了京,就不算违背谷太后的意思,之后找个角落猫起来等况青梧不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