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醴宫是叶太后独居之处,所以偏殿都是好些年没开过了。”霓锦一边看着小宫女打扫只落了一层浮尘的华丽屋子,一边道,“也就这座望杏馆,因为端柔县主时常会过来小住,才能住人。请郡主今晚将就下罢。”
秋曳澜疑惑的问:“不要去拜见叶太后?”不是说让叶太后来处置自己的吗?
“除了皇后娘娘与端柔县主外,叶太后一般是不见外人的。”霓锦抿嘴笑,意味深长道,“娘娘就是那么一说……婢子给您去找身衣裙来,您住一晚,明儿个,派人送您回去——这次进宫也就这样了。”
什么就这样啊!那谷俨被打得那么惨,就算我出了宫,他会放过我?
不对,应该说,出了宫,他岂不是正可以放心的报复我?!
秋曳澜咬了下唇:“这位姐姐……”
“已经打扫好了。”霓锦忽然打断她的话,扫了眼室内,问,“郡主请过来看看,可有什么需要的?若是没有的话……”她露出歉然之色,“婢子得回去伺候娘娘了。”
“姐姐去忙吧,今儿有劳姐姐了。”秋曳澜塞了个荷包给她,霓锦大方的接下,这才含笑说了一句:“郡主请早点休息,明日娘娘应该会抽空召见您。”
能再见到皇后就有机会。
秋曳澜松了口气,送了几步霓锦,开始盘算明天见到皇后时,该怎么抓住这把保护伞?
结果她想了一会儿,发现苏合愣愣望着自己。
“被吓坏了?你没事吧?”秋曳澜忙敛起思绪,伸手摸了摸她头,关心的问。
谁知苏合道:“郡主,您不饿吗?”
“饿?”秋曳澜怔了怔,立刻感到一阵饥肠辘辘——为了进宫,她跟苏合都是从早上禁食到现在,苏合不提她还没觉得,一提,她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刚才霓锦问您缺什么时,您怎么不说呢?”苏合用委屈而无奈的目光看着她。
秋曳澜看了看陈设华丽、但除了桌子上的茶水,四周再也没有任何能吃的东西的屋子,嘴角抽搐了下:“我……忘记了!”
主仆两个沉默了片刻,苏合幽幽的道:“婢子出去问下刚才打扫的小宫女,看能不能在叶太后的小厨房里要点吃的?”
“……好。”秋曳澜有一种撞墙的冲动:这才过了几天被人伺候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啊!怎么就糊涂到了连吃饭这种大事都忘记跟人提了!
过了会,小脸煞白的苏合跑回来,说是在附近都没看到人,秋曳澜忽然想到一件事,站了起来:“忘记你怕黑了,恐怕那两个小宫女走远了几步,我去找找吧。”
今晚是除夕夜,宫人懈怠也不奇怪。
更何况现在的秋曳澜也没资格要求太后宫里人对自己恭恭敬敬的伺候着——哪怕这位太后也混得不怎么样,身为今上嫡母,居然连宫外郡主都没听说过她的存在……
但她才走了两步,正喝着热茶压惊的苏合拉住了她,正色道:“真没人!”
这时候小丫鬟已经喝完大半盏热茶了,小脸还是惨白惨白的,显然吓得不轻,“婢子怕饿着郡主,壮着胆子找出去三座院子呢!一个人影也没看到——太后住的宫里怎么会这样?!就算是除夕那也不可能这么大地方没人在啊!皇后娘娘的人才安置咱们在这里呢?”
秋曳澜猛然想到离开甘泉宫时心底的不安,抓着苏合的手就朝外拽:“快走!恐怕我们……”下面的“落入陷阱”四个字还没说出来,门外已有人冷冷的道:“想走?走到黄泉路上去么?”
一听这话这么欠抽就知道是邓易了。
推门而入的邓易已经紧急梳洗收拾过,之前几次摔倒、沾满泥水雪水的红衣,换成一身姜黄锦袍。
姜黄当然不如绯红鲜亮招眼,不过长相到他这地步,穿什么都是如花似玉我见犹怜。哪怕他脸上还有几片没有消除的淤青,也无法影响他给人美貌倾城之感。
只是神情冰冷依旧:“做下这种种不智之事,落到今日地步,也是你咎由自取,黄泉路上好好想一想,下辈子学聪明点吧!”
“是你?”秋曳澜深吸了口气,道,“你胆敢在宫里对堂堂郡主下毒手?!”知道他来定然奉了太后之命,不会惧怕自己的郡主之封,所以紧接着又道,“不怕皇后娘娘彻查到底?!”
“皇后娘娘故意安排你到这甘醴宫来,却不留一人陪你,你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邓易轻描淡写一句,让秋曳澜的心,沉了下去!
难道皇后要以自己为诱饵——如果仅仅是这样,现在倒是件好事了!因为更可怕的是皇后以她为弃子!好换取谷太后指使甥孙谋害功臣之后、异姓王郡主的把柄!
那个看起来女王气场十足、泼辣剽悍的皇后——在泰时殿上看似对自己处处维护,主动提议把自己送到这甘醴宫来、她的宫女收了自己的荷包提点的那句明日召见,难道都是为了彻底利用自己?!
这一瞬间秋曳澜心中骤起惊涛骇浪!
邓易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的神色变幻,语气嘲讽的道:“留春阁前你若肯忍耐一二,又怎么会落到现在的地步?”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句话的声音有些异样,眼神也复杂难明。
“忍耐?怎么个忍耐法?”秋曳澜强自按捺住激荡的心绪,抬起头来,朝他露出个甜美而天真的笑,“默认谷俨对我非礼,欢喜快乐的做你名义上的妻子、他的玩物?如此苟且偷生?!”
她刷的沉下脸,不屑冷笑,“江小将军说的没错,你根本不是男人!就算你再讨厌我,名义上我总是你未婚妻!你看着自己的表哥对我动手动脚、肆意欺凌,不但不阻止还百般帮他……你确定你现在还是个人?!或者说谷俨是把你当人看?!”
“你闭嘴!”邓易的脸色,一瞬间铁青!他猛然大喝一声,一拂袖子,“本来念着你今晚必死,还想容你多活片刻——你既然迫不及待要下去,那我成全你!”
他话音未落,背后的夜幕里,走出两名高大的宫中侍卫,一言不发的抖出两条白绫,朝秋曳澜主仆扑来!
早就被这一幕惊呆了的苏合,到此刻才醒悟过来,掩耳尖叫:“救命啊!”
只是邓易既然明知道甘醴宫可能是皇后的一个陷阱,还敢直接带人来下毒手,当然不会忌惮苏合求救!
他站在门槛外,背着手,那样冷漠而平静的看着,像是根本没听见苏合已经变了调的求救声!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相比苏合的惊恐,秋曳澜却神色镇定。
“大家风范吗?快死了,还这么讲究!”邓易心里似嘲似讽的想。他准备转过身了,不是不忍心,而是知道无论生前何等花容月貌,被缢死后都是非常难看的。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他听到侍卫沉闷的哼声——邓易诧异扭回头,瞳孔骤然一缩!
前一刻还似乎已经认命的躺在榻上的秋曳澜,骤然之间动如脱兔!
她先是如之前对付谷俨一样,狠狠一脚踹中想缢杀她的那名侍卫胯下,让这名侍卫倒在地上扭曲成一只煮熟的大虾!
继而,以鬼魅般的速度,飞扑到苏合跟前,手一扬,胭脂香味的粉色尘埃纷纷扬扬,苏合与正在抓紧缢杀她的侍卫同时本能的闭上眼!
就在那侍卫闭眼的刹那,一柄锋利的银簪,毫不迟疑的刺入他眼眶、直透后脑!跟着秋曳澜抄起手边一个烛台,连着上面还没烧完的蜡烛,狠狠捅进还在地上翻滚嚎叫的那名侍卫胸膛!
这一幕兔起鹘落,前前后后最多不会超过十息!
门槛外,邓易呆若木鸡,手脚冰冷!
而秋曳澜神情平静的看着烛台下侍卫的挣扎喊叫渐渐微弱,一直到没了声息,才松开手,嫌弃的扫了眼身上被溅到的血,起身去扶苏合:“你到榻上躺一躺。”
苏合刚才险险就被缢死,到现在还在贪婪的喘息,秋曳澜给她扯掉白绫,但见苏合细嫩的脖子上,一道深紫淤痕几成黑色!
“你先躺着,不要担心!”秋曳澜伸指碰了一下,见苏合猛然一缩,忙收回手,淡声吩咐。
她转过身,手腕一转,另一支银簪已经拈在指间,簪尾在烛火下,散发着冰冷的锋芒!
“我没有办法退亲,但我可以设法去娶其他人,这样你就能脱身了。”邓易看着她连杀两人后,仍旧心平气和的面容,脸上毫无血色,但目光却出奇的炽热,他缓缓的、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今晚你杀的这两个人,我也可以帮你掩饰,不过我有个条件。”
秋曳澜低头看着手里银簪,微笑:“你有资格讲条件?”
“我有!”邓易也看着那支银簪,“我刚才暗示你江皇后明知太后今晚打算还把你安排在这里,其实是随口说的——留春阁外的冲突事出突然,我现在来这里,连太后也是临时筹划,皇后怎么知道?”
见秋曳澜抬头看向自己,指间银簪寒芒闪烁,邓易瞳孔收缩了下,加快了语速:“太后不喜叶太后,但叶太后对江皇后有恩,所以江皇后一直护着她——这次太后先流露出责问永福公主的打算、又同意把你送到这里来,本来就是为了用永福公主引开皇后注意,在这里杀了你,污蔑叶太后偷情被你撞破后杀人灭口!这两个甘醴宫的侍卫都是太后好容易收买的死士,杀了你就会去留书自戕——如果我不替你掩饰、不去悄悄把奸夫解决……不但是你,叶太后,连江皇后也会有大麻烦!”
他抬头看向秋曳澜的眼睛,“这样你还怎么投靠江皇后?不投靠江皇后,你等不到嫁给我你就会死!”
秋曳澜沉默了一下:“你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