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掉饭碗的狗剩，表情很无奈，他说我回去了。这儿原本就不是我们的家，迟早都要回去的。一打仗，那纸烟坊也得关张。成怀珠说，不回去。日本人来了，种地也没有太平日子。军官教导团招人呢，我们一块儿报名去。
我不认字。狗剩摇头说，那军官教导团不要睁眼瞎子，我回去种地。
那你去当兵呵。成怀珠说，跟教导团一样扛枪打仗。你不是想当亡国奴吧？这保家卫国，人人都有份儿。
谁想当亡国奴呵？狗剩说，过年时候，爹说了，替我张罗媳妇，也有了眉目了。再攒几张大红袍，抬花轿娶媳妇了。
你就知道娶媳妇，没出息。成怀珠说。
你也娶媳妇了，也没出息。狗剩不瞒地说。
我还想着抗日呢，你想了嘛？成怀珠问。
我咋不想？我还想那张飞李逵展昭下凡，一夜把日本鬼子杀光了呢。还用你去抗日呵。狗剩说着转身走了。
狗剩，你等会儿。成怀珠叫住他，拽住手说，不耽误你娶媳妇。一块儿看看去，没准人家收下你了。
我先娶媳妇，再去打日本鬼子也不迟。狗剩说，我有把子力气，打仗不比你差。一枪一刀的，那学问用不着。
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成怀珠说，打仗归打仗，狗剩，你小子别没良心，忘了老娘。不孝顺，打日本鬼子了，也瞧不起你。
谁说我忘了老娘，我不忘。狗剩说，我要娘，不要娶媳。她要是孝敬父母，我要媳妇。当孝子。
忠孝不两全，打败了日本鬼子，才能有太平日子，你才能孝敬你娘。成怀珠说，不打败日本鬼子，国将不国，何来家园呵？
我打日本鬼子，也要媳妇。狗剩说。
你是忘不了媳妇了。成怀珠说。
狗剩嘿笑。
国民党县党部县政府，沿用了前清县衙。民国五年二百余名土匪攻占县城，大肆洗劫三日。遭受最严重的老衙门，破坏或焚烧掉一部分。后经数次修缮，却无力恢复原貌，前后院能用的房屋，仅有半数。党政机关外，还设置了警察局，公道团、军粮代购站、伤兵接待站等。山西国民军官教导团招募站，类此的临时机构，也都设在这儿。
大门左侧插着一面军旗，一行小字写着国民军官教导团。一张桌子上前贴一张毛边红纸，写着学员招募处。桌上后面坐着两个穿军服的人，一个军官，一个文书。跟前放一花名册，一支毛笔，一瓶墨汁。一个人似是刚报过，转身往回走，差不多跟成怀珠撞了一个满怀。闪开的一瞬，两个人都愣住了。
成怀珠。
席盛林。
怎么是你呵？
怎么是你呵？
两个人抱在一块笑了。
成怀珠在太原省立一中读书时候，席盛林在太原新民中学读书，去太原读书的途中，他们相识结伴同行。读书期间也见过几次，那场学生爱国运动后，二人便失去了联系。民族存亡关头，不期在教导团招募处见面了。
不读书了。成怀珠问。
不读了。国家都要亡了，那书读的还有啥劲呵？席盛林说，我回来就是为了参加抗日救亡，为国出力。
我是被学校开除回来的，离开太原时，也想去见你。成怀珠说，又怕影响了你。填写了名字，我们就是教导团训练班的同学了。
听说太原保卫战，都快打响了。席盛林说，这教导团太原开班呵，难说了。战事一天比一天吃紧，地方军中央军，打一仗败一仗，节节败退。那阎锡山守住太原了，才怪呢。还是报国无门呵！
这仗打的一塌糊涂，人心都乱了。成怀珠说，不抗日救亡，民族没有出路呵！那怕是败仗，这仗也得打下去。
晦，那招兵买马的换人了。旁边的狗剩说。
两个人回头看，军旗扛走了，两个穿警察制服的人，坐在了桌子后面。桌前那张毛边红纸也换作了——蒲县牺盟会干部训练班。
怀珠哥，那张毛边红纸上，写的甚？狗剩问。
成怀珠和席盛林，怔在那儿不响。
我还是回家娶媳，不管当谁的兵，那枪炮一响，掉了脑袋，不白活一场。狗剩一面说，一面撤腿。还是点烟泡子保险。
狗剩，你别走。成怀珠拽住他说，弄明白了，我放你走。日本鬼子来了，你种庄稼，狗日的也杀你。
见人就杀呵，还讲理嘛？狗剩拿手摸脑壳。
讲理，日本鬼子不侵略中国了。成怀珠说，不是吓唬你，日本鬼子在山西，没少杀人。他们呵，都是畜生。
狗剩伸舌头。
怎么了呵？这一眨眼的功夫，换了旗子。席盛林站到桌子跟前问，这到底是谁的训练班呵，教导团呢？
你不认识我嘛？我是警察局长任天镒。太原战事吃紧，学员也无法进入太原接受培训，教导团奉命撤回太原。所有报名参加抗日救亡的学员，即日起编入蒲县牺盟会干部训练班，接受培训。你叫什么名字？
席盛林。
哪个乡的？
化乐乡柳沟村。
去太原军官教导团训练班，和进入蒲县牺盟会干部训练班，都是为了抗日救国。任天镒说，山西战场打的一塌糊涂了，战事变化很快，不得不取消军官教导团训练班，招募学员的计划。当然，你们都是有知识的热血青年，民族危难时刻，杀敌报国人人有责，在家乡抗战更好嘛。这位是警察局的宣传员，杨兴仁同志，很了解当前的山西局势。可以解除你们的困惑，认识山西抗战的严峻形势。太原沦陷后，用不了太久，日本鬼子就会攻占县城，骑在我们头上，横行霸道了。
那些骇人听闻的烧杀奸淫，惨无人道的传闻，都会在我们的家乡发生。杨兴仁说，日本鬼子不但掠夺我们的财富，还要把我们变成他们的奴隶，任由宰割，我们能答应嘛？太原战事很快会结束，连阎长官也要从太原退守到临汾，在广袤的敌后，坚持领导抗战。既便军官教导团训练班，还有那么一点时间，你们去太原能干什么？与其这样，不如留在家乡抗日救亡，报国报家。
瞪大双眼的成怀珠，突然叫道，杨兴仁，老同学，真是你呵？
杨兴仁愣了半天，猛的抱住成怀珠，半天笑说，怎么会是你呵？巧了，不正是应了那句古话了嘛，志同道合终相聚呵？
看了半天，怎么这么面熟呵？一听说话，便认准了是你。成怀珠高兴的说，老同学，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几年不见，没啥大变化。
来抗战呵。杨兴仁说，来了差不多两个月了。我记得你是蒲县人，一到蒲县就打听你，没有人认识你呵。前两天任局长还说呢，只要你不离开蒲县，他就有办法找到你。民族存亡之际，我就说你在家里坐不住。
惭愧！成怀珠说，我还是来晚一步。说日本人离这儿远呢，突然就打到山西来了，到处喊保卫太原的口号。蒲县牺盟会干部训练班，我也算一个。老同学，你不会说我，思想落后了吧？
老同学，欢迎你投身抗日救亡的行例。杨兴仁说。
弄了半天，你们是老同学，那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任天镒说，你们呵，跟着杨宣传员抗日救亡，准错不了。
成怀珠拉了席盛林狗剩说，这位是席盛林，我的高小同学，从太原新民中学读书回来，参加抗日救亡。这位是我的同事，狗剩。跟我一块儿来报名，参加训练班打鬼子。我们三个，都算是蒲县牺盟会干部训练班的学员了。
欢迎，欢迎。杨兴仁说，你的名字……
成怀珠笑了，问狗剩，你的大号叫啥？
我没大号。狗剩说。
那你还叫狗剩吧。成怀珠说。
杨兴仁握住席盛林的手说，进了训练班，我们就是兄弟战友了。席学员，你跟怀珠都是本地人，希望你们为抗日多做工作。反对外来入侵，谋求民族解放，是我们肩上的共同责任。我说的对嘛？
杨宣传员，你讲的太好了。席盛林说。
兴仁，训练班什么时候开学呵？成怀珠问。
今天就开学。杨兴仁说，任局长的抗日热情，比我们年轻人更高，已经在警察局腾出了房子。你们是蒲县牺盟会干部训练班的第一批学员，欢迎你们。也期望你们带领更多的热血青年，参加训练班，壮大我们的抗日队伍。
成怀珠笑说，你来了，我这心里就有了谱儿。
任天镒说，来人呵，带他们去训练班。
一个值勤的警察跑过来，带着他们走进了大门。
一个姓张的教员，向他们每人发了一本《抗战手侧》，说这本手侧的主要内容，还是宣传抗日救国，动员青年参军，怎么做好战地服务，组建武装自卫队等。你们先认真的学习一下，训练班开学后，还要系统的讲课。
啥时候开学呵？成怀珠问。
很快。张教员说，牺盟会蒲县分会，正在组建中。蒲县牺盟会成立之前，第一届干部训练班要结束。你们都将成为蒲县牺盟会的主要力量。牺盟会在蒲县的影响，以及未来的抗战局面，与你们紧密联系。
牺盟会的会长是阎长官，山西军政长官还是阎长官，为什么还要成立牺盟会呢？席盛林问，山西军队，山西牺盟会，不重复了嘛。
不重复。张教员说，山西的军队，是阎长官建立的家族形式的武装力量，牺盟会是阎长官迫于时势，联共抗日的选择。阎长官只是一个名誉会长，共产党派来的那个副会长薄一波，严格的讲是牺盟会的真正领导者。山西牺盟会的骨干力量，是由红军一部组成的青年抗敌决死队。联共抗日，壮大了抗日力量，牺盟会中也包括国民军官教导团，训练班毕业的学员等。共产党促成了统一抗战，牺盟会是国共合作的典范。
我明白了。席盛林说，牺盟会是国共合作，或者说是阎长官联共抗日，组成的一个抗战组织。那个薄一波会来蒲县嘛？
薄一波领导牺盟会，整个山西的抗战工作，或许会来吧。张教员笑说，只要我们的抗战工作，做出了成绩，我想他会来的。
蒲县牺盟会的共产党是谁？成怀珠问。既然联共抗日，共产党就会参预或领导每一个分会，建立抗日武装自卫队。
不知道。张教员摇头说，我只是奉命来当教员。
开学后，我们就知道了。席盛林说。
学员们，我带你们去寝室休息。张教员说，很多事情不是全明白的，进了训练班，还怕弄不明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