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院加护病房。
聂翔飞仰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紧闭双眼。
我一个人轻轻地推开病房门,仿佛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一切如往日。白翼仰躺在床上,右腿凄惨地吊着,脸色苍白,目光空洞地望向被窗纱遮住的窗外,一切都没有改变。
他静静地瞥向我,终于流露一丝难以捕捉的笑容,艰难地支撑起身子,伸出手悬在半空:“快过来,你是不是又瘦了?”
我伸出冷得僵硬的手指,搭在他的手心。两米距离的指尖触碰,我无法迈前一步,无法接近,唯有咬住嘴唇,尝到浓烈的血腥味与疼痛,
他的嘴角勾起勉强的弧度,小声说:“都是我不好,现在没有办法唱歌给你听了。”
我受惊地缩回手,摇头,眼泪肆无忌惮地流下来。
他在怔愣中回过神,一只手凝停在半空,拼命地想抓住我的手。可是,我们的距离太远了,他吃力地用臂肘支撑着坐起身子,像拿不到玩具的小婴儿,固执地在空气中抓来抓去,急得嘴唇开始颤抖。
最终他放弃了,身体一瞬间如死亡般地仰躺下去,漆黑空洞的眸子望着天棚。
“我还记得,你说,白翼是你这辈子第一个锁定目标去爱,并且发誓一定要彼此相爱的男人,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这是一个事实。”
我千疮百孔的心脏,落井下石地碎裂成泡沫。
“告诉我……你说的这些,还算么?”
我无法睁开眼睛,我怕哭肿的双眼看见他的样子,会流出鲜红的血液。
“那么,一切都是真的么?康柏蕙真的是黎峻的妻子么……如果没有塔塔,你就不会遇见我……不会说爱我……不会为我流泪……甚至连指尖的触碰,也是不可以的么?”
我的身体抽空一般瘫软,一生的眼泪被卷进海啸般的漩涡。
“一切都是为了报复么……因为死去的塔塔是你的姐姐,所以你恨我,是么?所以,你接近我,爱上我,离开我,这一切都是欺骗……你对我,哪怕是一点点的感情,都没有,是么?”
我泪眼婆娑地望着他,他的瞳孔慢慢地抽紧,恨恨地握住拳头。
忽然,双拳砸在床上!
他霍地坐起身,似乎听见碎裂的肋骨来不及愈合再度破碎的声音,石膏撞在金属链上,调板哗地歪过去,脸颊的细汗触目惊心,他的双手握住我的双肩,骨骼咯吱作响。
上帝作证,此时此刻,就算他将我揉碎了捏碎了,我也不会喊一句痛。
那双钻黑深瞳,绝望地盯着我,忽而澄澈明亮,涌出一滴浑浊的泪。
我只能拼命地忍泪,不停地说:“求求你,不要乱动,你的腿好没好……”
“……你把我当成什么?黎离,你会永远恨我,因为恨我,你时时刻刻都想报复我,对么?”
仿佛一只被抛弃的断线木偶,任凭他吃力地摇晃着,撕扯着。
“回答我!回答我!!!”
他挣扎嘶吼。
我的黑天鹅,他的腿已不再是美好如洁白的船骨,而是冰冷的铁板和钢钉,狠狠地撞在金属链和铁板上,发出震耳欲聋的铛铛声。
“回答我!回答我!说你恨我!你永远恨我!”
“对!我恨你。”
我恸哭地按住他不住摇晃的身子和腿,低声嗫嚅:“白翼,你听着,我恨你,我永远恨你,时时刻刻都想报复你……”
他的唇角居然露出淡笑,宛如捧起一掬圣泉般地,捧起了我的脸颊。
白翼轻轻地吻着我的泪,“对,黎离,只要我是杀死塔塔的凶手,你就会永远、永远的恨我……你的恨,是一把巨大的枷锁,永远锁在这里、这里!只要你恨我,你就会一直纠缠我,对不对?”
他抓着我的手,捶在他脆薄的胸腔。
我终于哭出了声音,拼命地推他:“对,我永远恨你,永远恨你……恨不得亲手将你送进地狱,恨不得,同你玉石俱焚。”
“……所以,黎离,即便是不爱我,折磨我,你也会因为你的恨,而永远留在我的身边,对么?”
砰——
房门重重地推开,撞在墙上,惊动天地!
聂翔飞的绝美手掌按在墙壁上,仿佛梅超风抓住了死人的头颅,他轻声说:“白翼,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白翼深邃地与他对视,淡淡地笑了。
聂翔飞狂奔过来,甩开他的胳膊,将我从他的怀里扯出来。
我终于,匍匐在床上,吐出一大口暗黄色液体,融在唇角的血丝和眼泪,竟是那么惊艳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