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语文新课标课外必读第五辑——欧·亨利作品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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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命运之路(2)

街上的房屋都很高大,虽然损毁严重,但高贵气派犹存。大多数房子空空洞洞,只剩下尘埃和蜘蛛。到了晚上,只听得见铁器碰撞声和吵闹者挨门挨户找店子的叫骂声。往日上流阶层的深宅大院现已变成腐臭破败的藏污纳垢之所。可是大卫发现,这一带的房租正配得上他寒伧的腰包。他不分昼夜,伏案于纸笔之间。

一天下午,他买完食物回到寒舍,带了些面包、凝乳和一瓶低度酒回来。在楼梯上,他遇见——应该说是偶然碰见,因为她正坐在楼梯上歇气——一个年轻女人。她的姿色之美甚至连诗人的生花妙笔都无可企及。宽松、深黑的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艳丽的睡衣。她的眼睛随思绪的每一细微变化而变幻莫测。转瞬之间它们可以从幼童般的浑圆无邪变成吉普赛人般的细长狡黠。一只手提起她的睡衣,露出一只秀鞋,高跟的、鞋带没拴,散在那里。她简直美如天使,屈尊俯就不在她的份内,施魔指挥才是她的权利!也许她已看见大卫走近,所以坐在那儿等他帮忙。

呵,请先生原谅她把楼道给占用了,可是,瞧那鞋!可恶的鞋!嗨!这鞋带居然会脱。呵,但愿先生不嫌麻烦,劳驾劳驾!

诗人在系那别扭的鞋带时手指都在发抖。系完后他想赶快躲开,深感她的存在之危险。可是她的眼睛变得吉普赛人般的细长狡黠,让他动弹不得。他倚在楼梯扶手上,手中紧握那瓶酒。

“你真好,”她说,莞尔一笑。“请问,先生也住这所房子?”

“是,夫人。我想是的,夫人。”

“住在三楼?”

“不,夫人。住得更高。”

夫人的手指动了动,微微表现出一丝不耐烦。

“请原谅。我这样问实在不应该。请先生宽怒。打听先生住在哪儿,对我太不得体。”

“夫人,请别这么说。我住在——”

“算了,算了,别告诉我。我知道错了。只是我对这所房子很感兴趣,包括房子里面的一切。这儿曾是我的家。我常到这儿来,梦想重温昨日幸福。相信我说的是真的吗?”

“就让我告诉你吧,因为你用不着解释,”诗人结结巴巴地说。“我住在顶楼——楼梯拐角边的小房间。”

“是正面那间?”夫人问,头偏向一侧。

“是背后那间,夫人。”

夫人叹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那我就不再耽搁你了,先生,”她说,眼睛变得圆圆的,天真无邪。“好好照料我的房子。哦,只是它的记忆才属于我啦。再见,感谢你的殷勤礼貌。”

她去了,只留下一个微笑和一丝幽香。大卫梦游般爬完楼梯。但他还是从梦中清醒过来,而那微笑和幽香却一直萦绕着他,从此再也没有真正离开过。这位他一无所知的女人激起他的灵感,使他写出赞扬美目的情诗,抒发一见钟情的颂歌,描写蜷蜷秀发的赋诗,以及摹写纤足拖鞋的商籁体。

他肯定算得上个诗人,因为伊冯娜已经给忘了:这位新结识的苗条美女以其清新风雅让他着迷。她身上发出的幽香让他充满奇妙的感觉。

一天晚上,同一座房子三楼的一个房间里,有三个人围在桌子旁。房间里除桌子、三把椅子和桌上点亮的蜡烛外,再没有其它家具。三人当中有一个身材高大,身穿黑衣。他满脸嘲弄,自鸣不凡,上翘的小胡子几乎触到讥讽的眼睛。第二个人是位贵妇,年轻貌美。她的眼睛有时如孩童般的眼睛,圆圆的,纯真无邪;有时又像吉普赛人的眼睛,长长的,充满欺诈狡黠。此时她的眼睛锐利而充满野心,如同所有密谋策划者一样。第三个人是个干实事的人,一个格斗士,胆大剽悍的操刀人,浑身透着火暴与刚毅。另外两人称他作德罗尔斯上尉。

这人一拳扎在桌上,强忍着怒气说:

“今天晚上干。今天晚上,在他半夜去做弥撒的时候干。我厌倦了毫无结果的密谋策划。我烦透了信号、密码、密会和暗语。我们就公开当叛国贼吧。如果法兰西需要除掉他,我们就公开杀了他吧,用不着设什么陷阱圈套去让他上钩。今天晚上干,就这么定了。我说到做到。我亲手来干。今天晚上,在他半夜去做弥撒的时候干。”

贵妇人温和地看他一眼。女人,无论多么惯于密谋害人,对这般匹夫之勇也不得不肃然起敬。大个子男子则捋着上翘的小胡子。

“亲爱的上尉,”他说,声音浑厚,习惯地润了润嗓音,“这次我和你想到一起了。等待只会一事无成。我们有够多的宫廷卫士,可以保证这次计划万无一失。”

“今天晚上干,”德罗尔斯上尉重复道,再次以拳击桌。“我说过了,侯爵,我亲手来干。”

“但是,”大个子男人轻声说,“我们还有个问题要处理。我们得送信到宫廷里给自己人,跟他们约好暗号。我们最得力的人必须跟随皇家马车。都这个时候啦,哪儿去找信使潜到宫廷南门?里布在那儿值勤,只要把信送到他手上,那就大功告成。”

“我来送信,”贵妇人说。

“你送,伯爵夫人?”侯爵问,眉毛上翘。“我们理解你的献身精神,可是——”

“听我说!”贵妇人尖声说,双手撑在桌上。“这幢房子的阁楼里住着一个乡下来的年轻人,跟他在乡下照看的羊羔一样天真无邪、温驯善良。我在楼梯上遇到过两三次,我向他打听过,担心他住得离我们经常聚会的地方太近。只要我愿意,他绝对听我的。他在阁楼里写诗,也许还常常梦我哩。他会照我说的去做。就叫他把信送到宫廷。”

侯爵从椅子上站起,鞠了一躬。“你还没让我把话说完哩,伯爵夫人,”他说。“我本想说:你的献身非常伟大,可是你的机智和魅力更在其上。”

策划者们忙于商量之际,大卫正在润饰他“致楼梯恋人”的诗行。他听见羞怯的敲门声,打开门,惊奇地发现她站在那儿,呼吸急促,像是处境危艰,眼睛如孩童般的一样浑圆无邪。

“先生,”她气喘吁吁地说,“我碰到困难来求你帮助。我相信你真诚可靠,又找不到其他人帮忙。在傲气十足的男人中间,我穿了好多条街,才跑到这儿来。我叔叔是国王宫廷里的警卫队长。我得找个人尽快带信给他。但愿——”

“小姐,”大卫打断她,眼睛闪闪发亮,充满为她效劳的欲望。“你的愿望就是我的飞翅。告诉我怎样和他取得联系。”

贵妇人塞给他一封贴了封的信。

“到南大门——记住,南大门——对那儿的警卫说,"山鹰已经离巢"。他们会放你通过。然后你就到了宫廷南面入口。重复这句口令,把信交给答对暗号的人:"只要他愿意,就让他出击。"这是接头暗号,先生,是我叔叔教的。现在国家动荡不安,有人暗算国王,所以在晚上答不上口令的人就不能进宫。请先生把这封信交给他,让我妈在闭眼之前见他一面。”

“把信给我,”大卫急不可耐地说。“可是这么晚了,怎能让你一个人回街上去?让我——”

“不,不行——快去吧。每一秒都跟宝石一样珍贵,”贵妇人说,眼睛变得如吉普赛人的一样细长狡黠。“以后另找时间感谢你的好意。”

诗人把信揣进胸口,三步并作二下楼去了。他走后,贵妇人回到下面的房间。

侯爵那表情丰富的眉毛向她发出询问。

“他去了,”她说,“像他养的羊子一样又快又傻,送信去了。”

德罗尔斯上尉的拳头再次把桌子震动。

“真见鬼!”他大叫道。“我把枪给挪下了!我不敢把枪给别人。”

“拿这支去,”侯爵说,从外套下抽出一支铮铮发亮的大家伙,还嵌有银饰。“没有比这更厉害的。但要小心保存好,上面有我的纹章和饰徽,我早就是嫌疑对象了。今天夜里我得离开巴黎,赶回庄园去。天亮前必须赶到。再见,伯爵夫人。”

侯爵吹灭蜡烛。贵妇人穿好外套,同两个男人一道悄声下了楼,汇入孔第街狭窄的人行道上那四处流浪的人潮之中。

大卫疾走如飞。在国王住宅的南大门,有人用戟指着他的胸膛,但他一句话就把它给挡开了:“山鹰已经离巢。”

“可以通过,兄弟,”门卫说,“快走吧。”

在宫廷南面入口阶梯处,几个警卫跑来抓他,但一听通行令就如中了魔一般住了手。其中一个人走上前来说:“只要他愿意——”还未说完,警卫当中便一阵骚动,一个面目严峻、很有军人风度的人突然挤出人群,从大卫手上抢走那封信。“跟我来,”他说,带大卫进了大厅。他拆开信读了一遍,然后朝旁边走过的穿步兵军官制服的人挥了挥手。“泰德洛上尉,把南面入口和南大门的警卫抓来关起。换上我们了解的忠于王室的人。”他又对大卫说:“跟我来。”

他领大卫穿过走廊和前室,来到一间宽敞的房子。房间里有个神色忧郁的人,穿也穿得阴暗,坐在一张大皮套椅上沉思。卫士对这人说:

“陛下,我给您说过,宫廷里充满了叛贼和内奸,就像阴沟里充满老鼠。陛下以为这只是我的胡思乱想。可就是因为他们的默许,这个人居然一直窜到您的门前来了。他带了一封信,让我给截下了。我带他到这儿来,想向您证明,我的多虑并非多余。”

“我来问他,”国王说,在椅子里动了动。他看着大卫,眼皮下垂,眼睛呆滞,如盖了一层不透明的薄膜。

“你是哪儿的人?”国王问。

“维尔诺瓦村的,在厄尔-卢瓦尔省,陛下。”

“你在巴黎干什么?”

“我——我想当个诗人,陛下。”

“在维尔诺瓦干什么?”

“照看父亲的羊群。”

国王又挪了挪身子,眼睛上的薄膜揭开了。

“呵,在田野里放羊?”

“是的,陛下。”

“你生活在田野之中。早晨你出去呼吸清凉空气,躺在草地上的树篱之下。羊儿在山坡上四下寻草;你从流溪中饮水,在树荫下吃甜甜的黑面包,当然还可以听见画眉在林子里吱吱歌唱。我说得对吗,牧羊人?”

“说得对,陛下,”大卫答道,叹了口气。“我还可以听见蜜蜂在花上采蜜,有时还可以听见采葡萄的人在山上唱歌。”

“对,对,”国王说,有点儿不耐烦,“可能听见她们唱歌,但肯定听得见画眉。它们经常在林子里吹哨,对吗?”

“厄尔-卢瓦尔的画眉唱得最甜。我写了些诗,想重现它们唱的歌。”

“你可以背下这些诗吗?”国王问,很急切。“很久以前我也听过画眉唱歌。要是有人能准确地听懂它们唱了些什么,那可比一个王国还宝贵。到了晚上你把羊群赶回圈里,然后在平静和安详中坐下来,高高兴兴地吃面包。你能背诵你写的那些吗,牧羊人?”

“我这就给您背一首,陛下,”大卫说,充满崇敬的热情:

“懒惰的牧羊人,瞧你的小羊欢喜若狂,在草地上蹦荡;瞧它们在微风中起舞,千姿百态,听畜牧神吹奏芦笛,宛转悠扬。”

“听我们在树梢上吱吱不息,看我们在羊背上蹦跳不停;给我们羊毛筑我们的暖巢,在枝叶间,在——”

“陛下大人,”一个严厉的声音打断他的背诵,“请允许我问这个打油诗人一两个问题。时间剩下不多了。如果我对您安全的担心让您生气,只好请您宽恕,陛下。”

“多马尔公爵的忠诚久经考验,”国王说,“不会让我生气。”他又缩进椅子里,眼睛上的那层薄膜重新盖上。

“首先,”公爵说,“我把他带的信读给您听。”

“今晚是王太子的忌辰。如果他按习惯去参加午夜弥撒,为他儿子的灵魂祈祷,山鹰就要出击,地点在伊斯普拉那德大街。如果他今晚要去作弥撒,在宫廷西南角楼上亮起红灯,以让山鹰引起注意。”

“乡巴佬,”公爵厉声说,“我念的这些你都听到了。是谁让你送信?”

“我的公爵大人,”大卫说,非常真诚,“我会告诉你。有个贵妇人让我送信。她说她妈病了,要送信叫她叔叔去看她。我不懂这封信的意思,但我可以发誓担保,她既漂亮又善良。”

“说说这女人的长相,”公爵命令道。“再说说你怎么进了她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