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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立意(3)

立意要明确,是指一篇文章的主题思想必须是很鲜明地贯穿在整篇文章之中,既不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也不是一个笼笼统统的印象,而是一个可以用明晰语言表达出来的思想观点(议论文往往用“片言居要”等方法点明主题,记叙文则多是将主题渗透在文章的内容之中)。立意要集中,一是指主题要单一,不要多中心,一篇文章只有一个主题思想。“作品必须简单而明了……主题只应是一个。”(狄德罗《绘画论》)“文主于意,而意多乱文。”(程端礼《伯子论文》)二是指主题思想要具体,从一点突破,大中取小,小中见大,不要贪大求全,面面俱到。如李渔所说:“作文之事,贵于专一。专则生巧,散乃入愚。专则易于奏工,散者难于责效。”(《闲情偶寄》)把一个模糊的命题逐渐缩小形成为一个明确、集中的主题,这个思维过程,就叫做“主题的限定”。如果把这个主题用准确的文字固定下来,这就叫“主题句”。对主题加以限定,写出主题句,这是使立意明确集中的重要方法。

要做到立意明确集中,必须培养系统思维的能力。系统思维就是按照事物的内在逻辑进行思考,“分析它的各种发展形式,探寻这些形式的内在联系。”(马克思《资本论》)对主题加以限定,就是根据系统思维的要求,对某一反映对象,由粗到精,由大到小,由概括到具体,由分散到集中,顽强地思考下去,直到“锻炼成极精锐的一击”(鲁迅),形成一个集中单一的主题。林雨的小说《刀尖》,写战士苦练杀敌本领的事迹,主题是表现战士从难从严、刀尖见红的苦练精神。主题思想是这样提炼出来的。作者在部队工作,很想把战士苦练杀敌本领的许多动人事迹表现出来,开始他想以战士为革命杀敌,不怕苦不怕累,精益求精为主题统帅这些事迹,但这个主题太宽太大了。他认为考虑作品的主题要象打攻坚战,不能平分力量,全线出击,要选择一个突破口。

后来我到一个连队,他们正在进行军事训练的动员工作。动员的内容之一是讲这个连队的光荣传统。这个连队在战争年代是个有名的尖刀连,这时候他们从难从严、从实战需要出发,又被命名为“红色尖刀连”。于是“尖刀”这个主题在我脑子里山现了。就在我以此为统帅酝酿写这篇小说时,我到另一个连队遇到一个刺杀标兵,他正在对着稻草人靶练刺杀。随着一声“杀”字,刺刀尖朝靶子胸膛上一点,“噗哧”一声,捅了进去。到了休息时,我和他闲谈,他一边腼腆地回答着我,一边掏出自己的手帕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刺刀尖。好,“刀尖”!这个闪亮的主题进了出来。于是,我很快写出了短篇小说《刀尖》。

“尖刀”已经是锋利的了,可是它仍然有刀根、刀背和刀尖之分。在与敌人的白刃格斗中,插入敌人胸膛的尖刀,首先是刀尖见红。我国的革命和建设事业,不正是需要这样的刀尖吗?我想,这篇小说的主题思想从无到有,从“尖刀”到“刀尖”,可以算作是作品主题的孕育和提炼过程的了。(《漫谈主题思想》,载1978年第8期《上海文学》)

这个主题形成的过程是“苦练——尖刀——刀尖”,正好显示了主题提炼的一步步集中化。

立意宽泛抽象,文章就势必空洞干瘪,言之无物。所以古人提出:“善作者,能于将作时删意”,“减头绪,立主脑”。“删意”,“立主脑”,主题才集中明确。“头绪繁多,传奇之大病也。……作传奇者,能以‘头绪忌繁’四字刻刻关心,则思绪不分,文情专一。”(李渔《闲情偶寄》)立意不集中,必定是思绪不分明,文情不专一。“念不旁分”,就会“妙理自出”。这是文章立意必须“刻刻关心”的一个重要方面。

三、深入思维,立意要有深度

立意的深度,是指要深入开掘出最有思想价值、最有本质意义的主题,不是只限于有某些思想意义,也不是只满足于对事物一般本质的认识,必须是开掘到生活的最深处,把握住事物的精髓。明代黄宗羲说:“每一题,必有庸人思路共集之处,缠绕笔端,剥去一层,才有至理可言,犹如玉在璞中,凿开顽璞,方始见玉,不可以认璞为玉也。”(《论文管见》)立意求深,就如同“凿开顽璞”,璞中寻玉。

一题共作的诗文,从立意的深度上来分析,最容易品第出文章的高下。古今有不少歌颂蜜蜂的诗文。唐五代诗人罗隐写了《蜂》:

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

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这首诗格调不高,流露出“为他人做嫁衣”的惋叹,立意不足取。假如意在歌颂蜜蜂的勤奋精神,立意也属一般。而杨朔的《荔枝蜜》和秦牧的《花蜜和蜂刺》自然属于立意的上乘。《荔枝蜜》由对蜜蜂勤劳的赞美,到对其品格的赞美,再到对劳动人民的赞美,比仅限于赞蜜蜂勤劳的立意要丰富深沉得多,和罗诗比,更见高下悬殊。《花蜜和蜂刺》则是独出机杼,不赞蜂蜜赞蜂刺,赞颂蜜蜂武士般的勇敢精神,更是别开生面的深刻立意。

只有把钻机插进地层的深处才能取出甜水,不进到大海深处就难以捕捞大鱼和蛟龙,深入思维才会有立意的深度。事物固有的精华,总是隐藏在最深处,只有溯根求源,探幽显微,才能有所获取。张贤亮的获奖小说《灵与肉》(改编的电影叫《牧马人》),写许灵均拒绝在美国做富商的父亲要他去做财产继承人的要求,毅然返回他原来生活和劳动的农场。作品的立意很有深度。因为他不象同类题材的其它作品那样,主题仅是表现爱国主义思想。小说的立意没有停留在表现爱国主义这一点上,而是进一步揭示了许灵均的爱国主义思想,亦即他对祖国、对人民的深厚的爱是怎样产生的。这是因为他认识到了“生活毕竟是美好的,大自然和劳动,给了我许多在课堂上学不到的东西”,“在这质朴而平凡的劳动中,激起了我心中美好的感情……我好像已经融化在这群质朴的人中。”(《牧马人》画外音)正是这种和劳动人民渗透着血肉和灵魂的深厚感情,才把许灵均和祖国紧紧联系在一起,与劳动人民紧紧联系在一起,他毅然决然地拒绝走父亲的道路,到美国去当资本家。

立意的深度,源于认识的深度。立意要深,必须具有锐意穷搜的探测精神,有“不见黄河心不死”、“不到长城非好汉”的求索态度。朱熹谈读书的方法时指出:“未见道理时,恰如数重物色包裹在里许,无缘可以便见得,须是今日去了一重,又见得一重,明日又去了一重,又见得一重。去尽皮,方见肉;去尽肉,方见骨;去尽骨,方见髓。使粗心大气不得。圣人言语,一重又一重,须入深去看。若只要皮肤,便有差错,须深沉方有得。”(《学规类编》卷四《诸儒读书法》)这里讲读书时层层剥笋式的深入思考,也是立意求深必须遵循的道理。

四、创造思维,贵在立意新颖

文贵独创,首先是立意要新。创新是立意的难点,它必须有仔细的观察,独创的见解,科学的分析,周密的推测,丰富的想象等多方面条件的配合,但关键还在于必须勤于思维,特别是要有创造性思维。创造性思维是和习惯性思维相对立的。习惯性思维是求同思维,创造性思维是求异思维。习惯性思维囿于陈规,承袭俗套,步人后尘,没有创见;创造性思维要求“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难言,我易言之。”(《随园诗话》卷四)文章立意不新,多是因为图省力,走现成路,照搬别人重复过多次的立意。只有创造性思维,才能在立意上有所创新,有所突破。立意的创造性思维,主要有以下两种形式:

一是扩展式。立意遇到熟人、熟事、熟路,就要在通常立意的基础上加以扩展、补充,老中求新,立出新意。秦牧的《花蜜与蜂刺》的立意,也可以说是扩展式思维。扩展式思维,实际上是多角度的思维。不但能从一个角度立意,还能适应对象特点,随时改换看问题的角度,从几个不同角度观察事物,探索真理,发挥创见,以此立出新意来。

二是反常式。这是与传统立意对立的一种立意思维。正中见反,异中求新。反常式立意只要不是违背事物逻辑的标新立异,就能使立意更加鲜明、突出,给人以茅塞顿开、耳目一新之感。正如郑板桥所写的“领异标新二月花”,新颖的立意就如同初春二月在刚刚复苏的大地上傲放的鲜花一样,格外引入注目。

人们多是赞美园中的芳草,飘浮的白云,鲜美的绿叶,而不去赞美野草、乌云和落叶,这是传统的立意。人们一向是把野草视为萧条颓败的象征,把乌云视为黑暗丑恶的象征,把落叶视为凄凉悲苦的象征。其实,它们也有值得人们赞美的地方,世界上的事物无不具有矛盾的两重性,有其利必有其弊,反之亦然。何况文章的寄意抒情,本来就是“缘物体情”、“以情染物”,立意也自然是不拘一格的。野草在明媚春光之中,栖身于花木脚下,从不与群芳争妍斗艳,默默地为春天增光添色;旧叶不落,新叶安托?没有叶子黄,哪有树干粗?乌云带来暴雨,冲尽大地上的一切污垢,暴雨过后,骄阳喷薄,世界更加壮丽。如果能从这些方面去立意,那就是反常思维了。茅盾的散文《黄昏》是反常立意的典范。《黄昏》跳出了前人见夕阳伤感,临黄昏忧愁的窠臼,写道:

愤怒地挣扎的夕阳似乎在说:

——哦,哦!我已经尽了今天的历史的使命,我已经走完了今天的路程了!现在,现在,是我的休息时间到了,是我的死期到了!哦,哦!却也是我的新生期快开始了!明天,从海的那一头,我将威武地升起来,给你们光明,给你们温暖,给你们快乐!

这种反常式立意,必须符合客观实际,言之成理,不能生拉硬扯,任意杜撰。立意的内容必须同国家和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相一致,符合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创新不是复旧,求异也不是求谬。

立意离不开思维,培养立意能力,必须重视发展思维能力。爱因斯坦说:“学习知识,要善于思考,思考,再思考;我就是靠这个方法成为科学家的。”立意能力的培养,实际上就是思维能力的培养。